第042章伤逝

鞭炮声隆隆入耳,大鼓敲击着昂扬的鼓点,高音喇叭播放着激昂的革命歌曲,人头攒动,都聚集在广场上,一辆辆解放牌军绿色的卡车上,站满了穿着一身军绿色衣服,披着大红花的年轻男女。

地上的人们呈仰望的姿态看着他们,有哭得稀里哗啦的,有喜笑颜开的,有依依不舍的,更有如释重负的。

项枣花也挤在人群中,临出门的时候,她还特意瞄了一眼二柱,床上的被窝里好端端的躺着一个人,看来自己昨晚给他说的那一番话起了作用了,这小子想通了。

站在车厢最里面的胡二柱眼看着母亲走到这辆车的跟前,赶紧将身子一矮,躲到了别人的背后。他没有跟母亲犟嘴,只是不想母亲伤心而已,报名他是自愿的,谁也别想拦着。

再说,这么多人,就他一个人搞特殊,他胡二柱丢不起那个人!从报名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孩子了,而是彻头彻尾成为了一个男子汉,一个像父亲一样的男子汉。

看到王爱东踮着脚尖四处观望,他蹲在车帮旁,冲着王爱东招招手:“爱东姐!”

王爱东看到了,冲他嫣然一笑,走了过来。伸手在他单薄的衣服上抓了一把:“现在还冷,穿这些太单薄了。”

“爱东姐,不冷。这里,热着呢!”

二柱用拳头捣了捣自己的心窝子,满脸骄傲。

“你真的不打算告诉你妈了?”

听王爱东这么一问,二柱的眼神黯淡下来,轻轻点点头:“还是别说了吧,我妈护犊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可我真想出去历练历练。”

王爱东自然赞同他的想法,安慰地拍拍他的胳膊:“放心走吧,这里有我呢!”

“那你真的不出去了?”

“不,出去,但是这次的地方不是我向往的地方。”

王爱东的一双眼睛如黑曜石一般熠熠生辉,望着没有尽头的天际满是憧憬,看的胡二柱心里更加钦佩:“爱东姐,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

这样的友谊真好!这也是王爱东更喜欢跟胡二柱接触的原因,在胡二柱眼里是纯洁的友情,没有任何的私心杂念。然而,胡大柱带给她的压力实在太大了,每当看到他炽热的仿佛要将自己燃烧在它眼眸中的那种凝视,王爱东就想逃。

“好,一路平安,记得给我写信。”

等到项枣花宠溺地去拍打一贯没有赖床习惯的二儿子的被窝时才发现被蒙蔽了的时候,那几辆车早已走得看不到了。

项枣花一把将被子甩在地上,抱着头蹲在地上,放声大哭。翠翠从来没有看到过母亲这样的情绪失控,吓得躲在墙旮旯里,一动也不敢动。

也不知哭了多久,项枣花终究是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两眼无神地盯着远方。翠翠颤抖着靠近母亲,轻轻地为母亲擦拭掉腮边的泪水。

“妈的心肝啊!”

触及到女儿柔软的指腹,项枣花的泪再一次奔涌而出,这个犟种,最后还是不吭不哈的走了,早知道这样,多少也给孩子带点干粮,煮几个鸡蛋,这一路上恐怕要挨饿了。

项枣花被女儿搀扶起来躺在了土炕上,兀自在心里一遍遍地后悔,一遍遍的自责,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给孩子做好充分准备,盘点了一下家里的被褥,这个傻孩子大概怕自己发现,只带了一条薄薄的被子,其余的啥都没有带。

王一平得知胡二柱擅自走了的消息,心里也是不好受。本来想着替项枣花挽留一下孩子,却没想到这些兔崽子都是不省心的。眼下想要追回来也是不可能的了,只有联系当地的大队,对这个孩子多关照些罢了。

梁尚燕这几天总觉得王爱东平静的有些意外,她了解女儿的秉性,这样的事情,应该少不了她,可是这些天这孩子比她还稳当,一点都没有流露出什么想法。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是梁尚燕对女儿的判断,她私底下问了母亲姚氏,姚氏也觉得奇怪,只是说那天张旭红来找她的时候,也没有看出这孩子有什么情绪的波动。

或许,她也不想出门吧。梁尚燕就这么自我安慰了,反正目前还在眼皮子底下,总不能张嘴问她你咋还不走吧?

项枣花已经躺在床上好几天了,梁尚燕不得不一天几趟去看她,都说,父母的心在儿女身上,儿女的心在石头上。这话一点都不假,这些孩子太自以为是了,有啥事情跟大人商量,你看看他这一走,就不怕他妈有个三长两短的。

胡大柱早已看出王爱东对自己的拒绝如此坚定,也不再主动示好。看着梁尚燕走进家门,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转身出去了。

梁尚燕守在项枣花的床前,看着她这几日日渐消瘦的那张巴掌脸,也是心疼。一抬眼,窗外风吹着项枣花早年亲手在院子栽下的那棵枣树,已经开着细细密密的小白花,天是一天比一天暖和了。

“嫂子,想开些吧,孩子又不是去上战场,到农村锻炼锻炼挺好,要不然,还不知道盐从哪儿咸,醋从哪儿酸。”

梁尚燕拧了一把毛巾,给项枣花擦了一把脸,温暖的毛巾敷在脸上,让她舒服一些。她无力地点点头,事已至此,再难过也没有用了,只希望他缺啥少啥给家里带个信,好给他捎过去。

姚氏这两天梦魇越来越严重,晚上不是大喊大叫做噩梦,就是呼吸急促,上不来气。梁尚燕想跟母亲睡,以便晚上照顾她,却被王爱东抢先了。

梁尚燕一想也好,陪伴着姥姥,王爱东就没有其他的时间胡思乱想了。

姚氏已经沉沉睡去,这几天大多的时候都是这样。王爱东欣身玉立在日影里,既纤细又不显柔弱,淡蓝色的布衣在身,被太阳一照,浑身泛出一种清秀的纹络来,在土坯墙的映照下,依然璀璨夺目。

眼下,无论如何也不是离开的时候。王爱东早就侦查清楚了,第二梯队是去更远的地方,那里将是她的目的地。

看着女儿如此气定神闲,梁尚燕倒是觉得自己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小气了,母亲有女儿照顾着,她也放心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按说天气暖和了,姚氏的病应该也见好了。可是,一天天在床上躺在的姚氏,眼看着气若游丝,没有什么盼头了。

梁尚燕心里很是难过,想要接替女儿在母亲床前尽一些孝道,可是,王爱东执意不肯。照顾病人多操心费力,谁都知道,可是王爱东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好容易熬到了入秋,姚氏在病榻上昏迷几日后,算是闭上眼去那边享福了。望着泪水涟涟,泣不成声的母亲,王爱东表现的更像个大人,她有条不紊地将姚氏的身体用白酒擦拭了一遍,然后,轻手轻脚地给她换上在她身边放了好几个月的寿衣。

这套衣服的年代久了,应该是姚氏早年备下的,衣服的面料可以用奢华来形容,红灿灿的颜色映衬着姚氏样的一张白脸都显得栩栩如生。

母亲的遗容如此安详,梁尚燕收拾悲伤,慢慢地抚摸母亲尚有余温的面庞,再一次哭出了声音。

“燕儿,别把眼泪滴在老人身上。”

项枣花忍不住提醒她,据老人们说,眼泪滴在去世的亲人身上会让他们走的不安息,死了以后投胎有阻挠。

梁尚燕急忙偏过身子,躲在丈夫的怀里,轻声啜泣。母亲这一生孤苦伶仃,就算父亲在世的时候,也没有对她有多少的温存。

以前不觉得什么,成家以后,尤其是跟王一平的感情日渐深厚以后,梁尚燕才察觉出母亲内心的悲苦,这种独守寒夜的凄冷,恐怕只有自己知道。

母亲手中那一串玛瑙佛珠,梁尚燕还是放在了母亲身边。这是这个家里唯一能够看出以前富裕生活的物件,也是那些年母亲唯一没舍得典当的心爱之物。

只有这一串跟了母亲一辈子的佛珠才见证了母亲一生独守寒窗的无奈,还有长夜漫漫不见黎明的那种无望。

整个的葬礼,王爱东都异乎寻常的冷静,她看向肝肠寸断的母亲的眼神里平静的让人害怕,梁尚燕不明白女儿心中的想法,有时候,她居然害怕和女儿的目光相遇。

一连几天,王爱东都要去姥姥的坟前静坐一段时间,梁尚燕明白她有很多话要和姥姥说,所以也不去打扰她。

日子很快在姚氏去世这一天为起点朝着以后飞逝,一七,三七,五七,直到进七,对于国人来说,这就意味着逝去的亡灵已经魂归西天,不再与人间有任何瓜葛了。

心里再难过,往后的日子还得过下去,毕竟一个家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人。梁尚燕明白这个道理,只有咬着牙重拾心情,才能面对以后的日子。

谁知,还没等梁尚燕从丧母之痛中缓过神来,王爱东就不辞而别,离家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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