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抑郁了

那晚,史剑陪我喝了不少酒。我俩先是开了一瓶二两的江小白,后来又点了一瓶干红,再后来又上了一扎生啤。史剑说咱这喝的是“三中全会”,好!不破不立,有点改革精神!

后来我是咋回来的,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反正当史剑叫了代驾把我送回家时,我看到了李半仙讶异又心疼的眼神,感觉心里特解气。我就是要作给她看,反正我不是她的亲骨肉,我的身体怎么糟蹋她管不着!

“哎!晓云咋喝成这样了。小史,谢谢你送她回来。要不进来坐坐吧!”

“不了,阿姨,天太晚了,我也该回家了。阿姨,再见!” 史剑心虚,怕老妈怪罪他怂恿我喝酒,找个借口准备开溜,但已经由不得他了。

“小伙子,进屋里来喝两杯。”

大舅醉醺醺地摇晃着酒瓶,打着酒嗝让史剑陪酒。

“不了,李总,我真的要走了,家里还有事,改日再陪您喝酒。”

“小史吧?姓狗屎的屎?我告诉你,今晚这酒你不喝也得喝!”

说着,大舅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要走出大门拉史剑进屋。

“小弟,你这是干啥呢?”李半仙推开大舅的手,示意保姆赶紧放史剑走。

“你……你别走!我……我还有……还有话说。”

大舅半是清醒半是糊涂,仗着自己是长辈不肯放史剑离开。

“李总,代驾还在楼下等着呢!今晚真的不方便陪您喝酒,改日吧!改日我请李总喝酒。”

史剑说完这话,脚底像抹油似的抽身引退。

“别……你小子给我记住,你别以为弄几篇文章能挡住我干大事,我告诉你,你还嫩着呢!”

大舅的话还没说完,下楼的电梯门已经关上了。我不晓得史剑有没有听到大舅发飚的话。因为自我进家门后,我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过了上班的点。

李半仙说,晓云你要是不舒服今天就跟单位请假吧!待会儿我让小阿姨给你炖点鸡汤补补身子骨。

很显然,昨晚的几杯酒麻醉了我的神经,我似乎已经记不得昨晚为啥事喝闷酒了。等我起床,才发现大舅留在餐桌上的纸条。

晓云,大舅向你赔礼道歉。昨天是大舅态度不好,但你也不能怪大舅啊!大舅辛辛苦苦赚钱容易吗?我们一个小公司一年下来刨去各项开支,真的赚不了什么钱。你不为你大舅着想,也要为公司里的员工着想吧!工程不开工上马,就意味着他们拿不到钱……

大舅狗爬式的字体看上去很丑,但写的句句是大实话。我拿着纸的手有点抖。

“晓云姐,喝杯牛奶养养胃。”

小保姆端来一杯热牛奶,还有一盘刚出蒸笼的包子,这是给我准备的早饭。

“谢啦!”

许是昨晚吐了不少,反正我感到胃隐隐作痛。我就着牛奶吃起了包子。

“晓云姐,昨晚大舅差点和送你回来的那个史大哥吵起来。”

也不知道小保姆哪来那么多话,生怕我不知道昨晚这两人发生的故事。坐在边上一边看着我吃包子,一边绘声绘色地向我汇报昨晚发生的事。

“我大舅啥时候回去的?”

我想到那张纸条的内容,不觉一阵辛酸。大舅确实不容易,可谁容易呢?

“大清早来的电话把他吵醒了,他饭都没吃就走了。”

许是我买的进口药有作用,李半仙最近的记性还行。她从里屋拿出一个钱包来,翻出两张百元大钞,支使小保姆去菜场给我买只老母鸡补补身体。

小保姆看到老妈出来,赶紧收住嘴,应喏着出门买菜去了。

“妈,你老实告诉我,我是不是像大舅说的那样,是你从外面把我收养来的?”

我还在为自己的身世耿耿于怀。

“收养又怎样?不收养又怎样?身世对你很重要吗?”

“很重要!”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如果我告诉你是收养来的,你会离开你老妈吗?”

“不会!”

“真不会还是假不会?”

“真不会。老妈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我从小到大都没有看见过我的爸爸,你知道单亲家庭孩子成长的苦吗?”

“但是大舅一直很关心你啊!你缺少的父爱你大舅一点都不落地给你补上了。”

“大舅是大舅,父亲是父亲,那不一样!”

“那好吧!昨晚我一宿没合眼,考虑了半天,觉得还是要把真相告诉你。”

李半仙看上去说话很费力,她停顿了半天,似乎在给后面的话下很大的决心。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艰难地开口了。

“晓云,你确实是我抱养来的。我没见过你的生父母……”

李半仙开始回忆第一次遇到我的情景……

那年夏天,她骑车去上夜校上补习班的路上,在一个十字路口看到一群人围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议论纷纷。生性好奇的她放下自行车,探身前去看究竟。

在昏暗的路灯下,她看到了我。当时的我被一块花布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粉嫩的小脸,可能是因为饥饿,我在地上扭着身子哇哇大哭。周围人除了议论,还是议论,没有一个人上前主动抱起我送医院。

李半仙看到我哭得发紫的小脸,一把推开挡在她前面的人,冲上去把我抱了出来,直接打车去了附近的医院。

“幸好菩萨保佑,你命大福大!到了医院给医生一检查,你啥病都没有,给你喂了一管从别的产妇中要来的奶水后,你的小脸才开始有了血色。”

李半仙沉浸式的回忆触痛了我,原来我真的是我妈抱来的孩子。那么多年被同学们讥笑“李半仙的娃”原来是被错唤了。

那么,问题来了。我不是李半仙的娃,是谁的娃呢?

我把这个问题抛出去,老妈摇了摇头,说那花布包里啥也没有,要是当初留张纸条也好啊!

“给你上户籍时,我用的是遇到你的那天的时间作为你的生日。其实你的生日还应该提前些日子。”

老妈皱着眉头努力回忆,但线索也就这么一点。我是在某一个夏天的夜晚被人发现的,当时只裹了一块花布。

“妈,那块花布你还留着吗?”

我突然眼睛一亮,想从花布上找答案。

“过去这么多年,早就不知道搁哪里了。”

李半仙抱歉地朝我笑了笑。

“妈,你真没说谎?那大舅为啥总说我长得跟你一个模子出来的呢?”

我仍然对李半仙的话将信将疑,或者说是打心里想拒绝我不是李半仙的亲生孩子这一事实。

“那是你大舅怕你多心,哄你的。”

这么说我大舅也不是我亲大舅了。我突然感觉到从未有的孤独,我是一个孤儿的事实被硬生生地扒拉了出来。我开始有点痛恨起史剑来了。

要不是史剑的那篇文章,也不会有后来的那么多事。大舅的工程顺利上马,我和大舅的关系依然跟亲舅甥似的那般甜蜜。我和老妈也不用为自己的身世相互折磨。

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该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就像史剑不希望华兴村被拆迁,我不希望自己是孤儿一样。

我满脑子是孤儿的概念。我的亲生父母是谁?他们还健在吗?李半仙一辈子不嫁是不是因为我?如果是因为我这个“拖油瓶”害老妈没嫁人,我岂不是罪孽深重?

想到这里,满满的负疚感涌上心头。我眼泪汪汪地望着老妈那张被诊断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脸,悲从心来。

华兴村,我不调查了!!!

我要好好地陪着我妈过好后半生,老妈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也该为老妈做点事了。

一连几天,我没去跟老社长汇报调研华兴村的情况。史剑几次发微信来撩我,我也没答理。那几天我老老实实地在杂志社上班,扫楼发广告单,一门心思地想着多接几个广告业务多拿点提成,好带老妈出国旅游一趟。

大舅对我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有点措手不及,他以为我受刺激过度,中邪了!小声地跟老妈嘀咕,是不是要送我去脑科医院好好检查检查。

“晓云她该不会是得抑郁症了吧?前几天还跟我讲大道理,上纲上线的,说我政治觉悟不够,挡着我拆迁。现在咋没动静了?”

“不会吧?这几天她心情不好,过几天等她缓过神来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姐,我那天一着急说错话了,你打我吧!我回去后自个儿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

大舅和老妈小声嘀咕着,我听着听着又流下了眼泪。这段时间我总是莫名其妙地掉眼泪,除了想着赚钱,对啥事都提不起兴趣来,可能真的是抑郁了!

老社长感觉到了我的异样,他嘱咐史剑做我思想工作。史剑以为是大舅的工程和采访华兴村起了冲突,我才选择了自我逃避,于是便自责了起来。

“晓云,一切都怪我。当初我一心想着保护华兴村了,没考虑这背后那么多的因素。你大舅确实也不容易……”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我便挂了电话,由于逃避,我害怕听到华兴村三个字。

但史剑的电话很快又打了进来。

“晓云,听我说,老社长想见你,他说有话要跟你谈。”

什么老社长,当初若不是他吩咐我调查华兴村,我大舅有那么多麻烦事吗?我又挂断了史剑的电话。

都说事不过三,但史剑这小子的韧性确实也够意思的。过了小半会儿,电话铃声又响起来了。

“晓云,你先别挂我电话,听我说,我的车子就在你家楼下,你下来吧!咱俩去找老社长好好商量商量这事,这华兴村还调查不调查,全听他的一句话,好吗?”

什么?车子在楼下?

我赶紧走到阳台,探出身往下看。果然,史剑拿着手机焦急地边打电话,边往我家这边的楼上看。他看到了我的身影在阳台一闪,兴奋地直朝我挥手。

“晓云,你果真在家啊!快下来吧!我只跟单位请了半天假。”

听说史剑又跟厂里请了假,我莫名地有点心疼起史剑来。这一个月他已经请三回假了,估计这个月的考勤奖得泡汤。他调查华兴村不仅没有半分钱的酬劳,还常受周围人的白眼,但他仍然执着地宣传着华兴村,到底图得什么?还不是所谓的公民责任意识嘛!

我犹豫了一下,终于对着话筒跟史剑打了声招呼。

“稍等,我马上下来!”

史剑载着我,一路上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总是情绪不是一般的低落,这有点让我烦。明明知道我抑郁还一个劲地在旁边制造负面情绪,这明摆着是给我添堵吗?

“史剑同志,请你专心开车,别说话行不行?我头疼,想静静。”

“行,我闭嘴。”

小车闷声不响地载着我和史剑往老社长家驶去。一路上,再怎么旖旎的风光也挑不起我的兴趣,那些桃红柳绿的画面在我眼里依旧是一片暗淡,彰显不出生命力的色彩。

可能是我和史剑的坏情绪影响到了车子,那车子也跟着闹起别扭起来。没开出两公里,就在半途熄火了。

“真是倒霉!水箱坏了。我得打电话找人拖车。”

史剑下车检查了一圈,终于找出问题症结所在。

“你这车都跑十万多公里了,不坏也怪呢!你呀,该换辆新车了。”

“没事,修修还能开。你不晓得换辆新车得大十几万。没有这个必要。”

史剑从车箱里翻出保险单,拨起了应急救援电话。

“史剑,我发现你是一个有怀旧情结的人。我估计你家里的摆设还停留在八十年代吧?”

我半是揶揄半开玩笑道。

“嗨!八十年代的旧家具怎么啦?不能用么?”

“可是时代在进步,科技在发展,人民追求美好生活是顺应时代需要……”

史剑没搭理我的话,他抱着手机跟客服说了一大通。

过了一会儿,他挂了电话,耸耸肩,表示他很无奈,告诉我只能自己打车去老社长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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