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双休史剑没有来我家录像,大舅到是哼着小曲来了,看上去很得意的样子。
“大舅,啥事这么开心啊?”
“你猜。”
大舅故意卖起关子。
“揽到新的工程了?”
“那倒没有。”
大舅从冰箱里拿出来一瓶啤酒启开,还没等保姆端出菜来,就自个儿倒了一杯喝了起来。
“晓云,你那个华兴村可以不用再调研了。上面来通知了,按原计划拆建。”
原来如此!不应该啊!
我和史剑对华兴村的调研刚开了一个口子,怎么就结了呢?
“晓云,别瞎折腾了。上面派了专人调研华兴村,人家调研报告都写好了。”
“啊?他真用心调研了吗?”
“什么用心不用心的,人家报告可是盖了章,套了红头的,还用得着质疑吗?”
大舅又给自己到了一杯,好像这啤酒就是专门为了给他解渴似的。
“来,别光顾着喝酒,吃菜,吃菜。”
老妈和保姆陆陆续续从厨房端出一道道热菜来,热情地招呼大舅吃菜。
“姐,你别忙乎了。坐下来一起吃吧!”
大舅拉开凳子,示意老妈落座就餐。
“晓云,给我拿双筷子来。”
也不知道老妈是不是有意要支开我,总之我看到她和大舅嘀嘀咕咕地咬起耳朵来。
“你俩在背后议论我啥呢?”
我把碗和筷子往李半仙面前一搁,嘟着嘴发起小脾气来。
“没说你啥,你呀!太敏感了。”
老妈越是说没啥就越有啥。这是我多年来与她共同生活观察的结果,这种口是心非的小把戏逃不过我的火眼金睛。
“小史呢?今天怎么没来?”
大舅说这话的时候,我看到李半仙在下面做小动作。她用膝盖碰了碰大舅的膝盖,示意他别说漏嘴。
“人家又不是我肚里的蛔虫,我哪知道啊?”我不满地撇撇嘴。
“晓云,你老实告诉我,你俩是不是有故事?”
大舅朝我挤眉弄眼,认定我和史剑有事。
“啥故事啊?我们就是在一起调研华兴村而已。”
“不止吧!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你俩没擦出火花?”
“无聊!”
我夹起筷子端起碗埋头吃饭,不再搭理大舅无聊的提问。
“吃饭,吃饭。”老妈捣捣筷子,打破了我和大舅之间的僵局。
我满脑子想着都是那个被盖了章的调研报告,还有大舅那即将上马的大型推土机。一股莫名的使命感涌上心头,我胡乱地扒拉着饭菜,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找史剑商量对策。在我们的调研报告没出来之前,华兴村不能拆!
我暗中与大舅叫板,啥红头不红头的,如果这个文件是在没有深入调研的基础上草就的,那就是一堆废纸!老百姓完全可以不认可,不接受!现在不是屁股决定脑袋的时候,重大决策必须考虑周全。
我心乱如麻,在想到史剑的同时,还想到了一个人,他不是别人,就是一直在暗中支持我调研华兴村的老社长!
对!关键时候还得找老社长帮忙。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嘛!
有人说,人生就是一道道被错过的风景。对这句话,我深以为然。
我和老社长在杂志社时一共也没有照过几次面,根本谈不上有什么交情。如果没有史剑的那篇文章,估计我连被社长招见谈话的资格都没有。但是认识他又怎么样呢?除了被安排了这么一个棘手的采访任务之外,也没见到他有多照顾我啊!
这杂志社也算是个小机关,内部关系复杂又微妙,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掀来一场轩然大波。新老社长的非正常交接过程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各种版本的演绎在杂志社内部传来传去。有的说是史剑的那篇时评葬送了老社长的大好前程,有的说是新社长后台太硬,上面硬是把未到龄的老社长给挤兑下来了。
随着新社长的到来,杂志社新一轮人事启动。那些曾经跟随老社长多年的同事被新社长点名替换了下来,被安排到非重要岗位上,一些与老社长有过节的同事被新社长调整到了重要岗位上。
在调整我这个无名小卒工作时,我让新社长犯了难。说我曾经受过老社长恩惠吧?也就是因为史剑的一篇稿子被额外奖励了一个喝水杯而已。自己在杂志社辛辛苦苦十几年,也没见着老社长怎么提拔我。但社里的同事们都知道我在为社长跑一篇关于华兴村的调研稿,我跟老社长能走得不近么?
最终新社长想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他说,既然老社长退休了,他之前在任上安排的采访任务也就自动结束了。晓云你就把精力集中到今年的广告业务上,一切以经济效益为中心。
新社长并没有调整我的岗位,只不过简单地作了一下任务的替换,将采访换成了拉广告业务。对此,我心里就算是有一百个不乐意,但也不能公然违抗,挑起事端。
在采访这件事上,我和史剑都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但同时都有一股不服输的韧劲,这股劲和老社长的倔劲组合起来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合力。这合力像一股清泉涤荡着层层污泥秽垢。
老社长虽然提前被安排退休了,但他人退心未退,还一如继往地关心着杂志社的发展,每天保持着阅读和改稿的习惯,尤其是我和史剑采写的关于华兴村的文章已经被他用红笔圈阅得密密麻麻。
当他听到我向他汇报华兴村马上又要拆迁动工的消息后,在电话里沉默了半晌,最后不急不慌地说这事由他来处理,我和史剑两个继续抓紧时间收集有关华兴村的史料。
我已经感到了山雨未来风满楼的飘摇之气,强烈的不安与焦躁如排山倒海般袭来,我觉得自己快要得抑郁症了。而老社长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泰然处置,你不能不佩服他的定力和领导水平。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晚上老社长一夜未合眼,连夜向市委办公厅写了一篇舆情信息,这篇信息很快被上报。然后接下来的几天,事情又开始有了新的转机。
下了批示,责令市里对华兴村进行重新调研。市里领导了解情况后,专门请出老社长来落实关于华兴村保护与重建工作的任务,给他安排了一间专门的办公室,参与这项工作的人员由他亲自来指定。毫无疑问,我和史剑成了他的得力助手。
大舅知道这事后气得直跺脚,发誓要和我断绝舅甥关系。老妈李半仙夹在中间很是为难。而我也从这一刻起,开始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李晓云,你说你是不是存心的?”
大舅脸涨得跟猪肝似的,脖子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样暴露出来。特别是那对眼,凶神恶煞似的瞪着我,像是要一口吞了我。
“大舅,你得有大局意识。”
“你甭给我来这套,什么意识不意识的!赚不到钱谈格局顶屁用!简直是气死我了!别人没算计我,倒是被自家人算计了!”
“小弟,别生气!气大伤身,这晓云社会经验不足,你这个做舅舅的就别跟她计较了。”
不明真相的老妈以为是我惹祸把大舅的生意给搅黄了,赶紧替我说好话。
“姐,你就是菩萨心肠。早知道她是个白眼狼,当初你就不该收留她!”
“小弟!”
李半仙急得想用手堵住大舅的嘴,但已经来不及了。大舅的话就像锥子一样深深的刺进了我的心里。
“老妈,怎么回事?我不是你亲生的?”
我急了,盯着李半仙的眼睛委屈地想即刻寻找到答案。
“别听你大舅瞎说,他刚才生气说的胡话。你咋当真了呢?小弟,你赶紧给孩子解释刚才说的不是真的。”
老妈越是极力掩饰,我越觉得她心虚。大舅还在气头上,斜眼看了我一下,没说什么。
这又加重了我的猜疑,看样子我真是老妈捡来的孩子。
我万分沮丧,脑子里一片空白,感觉世界在这一刻停止。
“晓云,晓云,来,喝口热水,别瞎想!”
老妈让保姆端来一杯热水,但还没放到桌上,早已被我一手甩到了地上。
“啪!”
陶瓷杯碎了一地。我的心也碎了一地。
我扭头冲出了屋外,任凭李半仙在身后如何焦急地呼唤就是不回头。
我想到了小时候被同学嘲笑成“李半仙的娃”的一幕幕,想到了大舅说过的“和你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话,现在这些都不中用了。我根本不是李半仙的孩子,我只是被李半仙收养的!
我是谁?我咋会被李半仙收养?
一个个大大的问号在我大脑里盘旋,然后迂回成一个偌大的空洞,这个空洞要把我撕成碎片,吞噬,消匿。
我不得不承认,我抑郁了!
我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转悠,直到走得抬不起来腿来才停下了脚步。李半仙在保姆陪伴下一直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我走,走走停停歇歇,看到我终于在一个路牙边歇了下来才扯开嗓门唤我小名。
“云哎!快跟妈回家吧!这走了大半天了,累了吧!赶紧回家休息,明早还要上班呢!”说完挥手打起出租车来。
“我不走,那不是我的家。”
我明显在赌气,像个三岁小孩跟着自己的妈妈胡搅蛮缠起来。
“说啥话呢?那里不是你的家是谁的家?老妈都把理财账户都过给你了,你还把自己当外人?”
“那是两码事!老妈,如果你真的是为了我好,就告诉我身世。”
“云啊!你别瞎想啊!你就是我亲闺女啊!”
“妈,你觉得我还是三岁小孩吗?还会相信你说我是从你胳肢窝里生下来的鬼话?!”
“你............”
“你说实话,我爸爸是谁?我妈妈又是谁?”
我不依不饶地一点都没给我妈面子。
“晓云姐,阿姨身体不好,你别惹她老人家生气了。”
保姆看这架势,上前来劝架。
“你带我妈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我轻轻地吩咐保姆照顾好我妈,还给她们拦了一辆的士,并且把她们送上了车。
“你早点回来啊!”
李半仙隔着车窗不安地朝我招手。
“知道了!”
我把车门一关,跟出租车司机说了自家的地址,看着出租车一溜烟地开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我该去哪里?该怎么办?我的思绪又陷入了迷茫。除了迷茫之外,我的肚子也闹起了意见,我这才想起来自己今天好像只吃了一顿饭。
“史剑,在哪?过来陪我喝杯酒吧!”
人在伤心时总想找一个人在身边陪自己说说心里话,喝酒只是一个借口。
史剑对我这个喝酒的提议很意外,以为是遇到了什么好事。说赶紧发定位过来,自己好久没喝酒了,正馋着呢!
等到他感到指定地点,看到我一脸颓唐样才知道我找他喝闷酒来了。
“咋啦?愁眉苦脸的,遇到啥事了?”史剑把车钥匙往桌上一搁,大大咧咧地问道。
“我舅生气了!”我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回答。
“是为华兴村拆迁的事吗?”
史剑拿起桌上的茶壶续了一杯,轻轻地搁到了我面前。
“是啊!”
这么简单的事还用问,我有些不满地回敬道。
“他之前不是说表示理解吗?”
史剑眼皮不抬地问,说这话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不是有人给他许可,后来又变卦了吗?”
我寻思着史剑此时应该明白了我复杂而又矛盾的心情。
“看样子你舅内心还是不够强大。”
他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回应着我的话。
“啥意思?”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成大事者宜谋定而后动,他的定力不够咋能成大事呢?”
史剑说这话时,服务员已经端上了盘子。一盘油焖大虾摆在我面前很是抢眼。
“可是他是做生意混饭吃的,又不是政客,哪懂那么多大道理啊!”
我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油焖大虾咽了一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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