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老社长的座右铭

我和史剑并没有因为大舅的话而放弃对华兴村相关资料的收集,倒不是因为我俩觉悟有多高,就我而言那是工作职责使然。晓云我虽然有想法想靠这个素材提升自己在杂志社的影响力,但再怎么的言而总之,总而言之是为了对得起自己在杂志社拿的这份薪水。

至于史剑怎么想的,只有天知道!不过我隐隐约约感觉到他此行的动机并不单纯。除了完成党史办交办的任务之外,史剑的另一个目的是要把华兴村的人文历史挖掘出来,以此宣传和保护华兴村。当然,这个动机与大舅而言那是背道而驰的。

我去过大舅的公司,看过他那份关于华兴村规划的图纸。好家伙!那图纸虽然比不得清明上河图那么恢宏壮观,但设计师融合了中西方建筑文化的理念,看上去绝对的高大上。听大舅说为这个图纸他还请了国内顶级的专家来论证设计方案的可行性,除了支付专家的往返机票外,他还包了一个数千元的红包作为劳务费给了每位他特意邀请来的专家。

万事俱备。正当大舅准备大干一场时,华兴村的项目工程被上级临时叫停,重新规划,重新论证。而论证会需要在我和史剑共同完成好关于华兴村的调查报告之后的基础上召开。

与公与私我和史剑都想把这个调研报告完成得妥妥贴贴。时间不等人,但这采访并非如我想象中的那样顺利。这采访刚有了点眉目,我们又碰到了新的难题。

首先是杂志社改制,当初安排我采访华兴村的老社长还没到龄便被提前退休。新来的社长年纪不大,据说之前在某资产管理公司任职,有着丰富的市场工作经验。

新社长一来就大刀阔斧地搞起了改革。这第一刀砍在了人事管理部门上,先是以买断工龄的方式开了一些出工不出力的老员工;接着又拿出几个中层管理干部的岗位来搞什么海选竞聘上岗。

新社长的第二刀挥向了广告部。他说杂志社想要发展就得赢利,而这赢利靠的是什么?就是广告收益。为此他动员全杂志社员工都去拉广告,谁拉的多提成就多,还跟年终奖金直接挂上钩。当然,我也被安排上了年内完成10万元的广告业务。

正当我为广告和采访的事愁眉苦脸时,史剑那边也传了令人心塞的消息。

史剑说他跟单位请了一个月的事假来帮党史办搞资料收集,这才过去没十天,老单位不干了。说发工资的时候,好多工人对他这种吃里扒外的行为有意见。纷纷递出请假条子,这个说家里媳妇生产要回家侍候月子,那个说老爷子病了要去医院照顾。

短短几天,一个车间请产假的出了两个,请病假的至少有三个,搞得生产厂长一头的雾水,准也不是,不准也不是。最后电话打到了史剑这里,说要么让党史办直接把他调过去搞调研,要么让他赶紧回厂上班。

史剑说这党史办是吃官饭的,哪那么容易进呢?自己就一个普通工人,啥背景都没有,还是回厂子里继续干老本行吧!

而大舅也没有闲着,四处托人找关系,好让工程早点上马。放贷的银行也希望华兴村的工程早点落地,也好因此减少放贷免息的损失。

似乎一切有利因素都指向了华兴村拆迁这条路上。可是我隐隐约约有种预感,华兴村不能说拆就拆了。这拆迁的背后似乎隐藏着更深层次的矛盾,如果不加以认真对待,这后面迟早有一天会呈井喷式的爆发。而这不是我,包括大舅在内的所有人想看到的。

但这矛盾又是什么呢?我想了一个晚上,也找不到答案。

这个时候,我想到了一开始找我谈话,吩咐我采访华兴村任务的老社长。虽然此时他已光荣退休,但在我心目中他依旧是那位敢说真话、敢于叫板的老社长。

于是在一个春日暖阳的下午,我提着一篮水果叩开了老社长家的大门。老社长对我贸然的拜访感到很意外,但看上去还是挺开心的。他把我请进了他的书房,指着墙上的一幅装裱精致的行草说,晓云,你认识这是啥字么?

我对书画没有研究,平时习惯用电脑打字,偶尔写个钢笔字像狗扒似的,潦草无比,丑得不象话。对社长的这幅作品我除了欣赏,就是欣赏,至于上面写的是什么字,写得怎么样,我一概不知。

社长得意地指着那幅四尺平开的书法作品说,这可是蒲松龄的那幅有名的对联,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这幅对联的内容大气磅礴,我一下子被吸引住了。

看到我站着发愣,社长笑吟吟地问道,

“最近工作上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题?说来听听,我帮你分析分析。”

既然社长主动问起工作的事,我也就开门见山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社长听说新来的社长把经济利益放在了首要地位上,不仅要求销售部门冲业绩,还要求业务部门的编辑都去市场拉广告,便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杂志社重视市场效益是没错,但我们做杂志的政治站位一定要高。这是原则问题,丝毫不能马虎!否则是要出大事的!”

“社长,华兴村的采访还要继续么?史剑也被厂里叫回去上班了。”

“史剑?”显然社长忘记了史剑的名字。

“就是当初您推荐他去宣传部搞党史的那个作者啊!”

我善意地提醒道。

“哦,想起来了!就是帮我们写了两篇社论文章的那个小伙子。怎么?不让他采访华兴村了?”

社长终于记起了史剑,对史剑的事似乎看上去挺上心。

于是,我一五一十地把史剑的工作环境现状向社长作了个汇报。

“晓云啊!人生路上遇到挫折是件正常事,但可不能就此放弃了自己的理想目标。你看蒲松龄的这幅对联,就是他当初在科举考试屡试不中的情况下写给自己的。”

社长抬头又念起了这幅对联里面的字,当他念到破釜沉舟时,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眼神也紧跟着亮活起来。

我暗自决定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这华兴村的采访还得继续!

这天下午,我在老社长家坐了很长时间,我们聊了很多很多。我第一次大胆地和老社长讨论起关于宿命的话题来。

“社长,您说一个人的命运是否从他一出生开始就早已被写好?”

“晓云,你怎么问这么幼稚的问题?你上学时没学马哲(《马克思哲学原理》)吗?唯物史观读过没?”

社长是一位老共产党员,他的党龄加起来足有我的实际年龄那么长。而我虽然在大学时就入了党,但对《党章》里的一些表述研究得并不太透。反而对手机里时不时跳出来的一些关于前世因果的视频着迷。

为了证明我的话不是瞎说的,我举起了朱元璋的例子。

“您说明太祖朱元璋原来就是安徽一个农村的放牛娃,还出过家当过和尚,后来竟然做起了皇帝。您说他这皇帝命不是明摆着命中注定吗?”

“只能说是时代造就了英雄。元末各地起义,朱元璋加入了郭子兴的红巾军,由于作战英勇,很快受到提拔重用。这后来一路率军南下,最终平定了天下,推翻了元朝的统治。”

“朱元璋几次遇险都能逢凶化吉,听说有一次他被陈友谅的军队追到了庙里,神仙令蜘蛛在庙门口织密密麻麻的网阻挡陈友谅的追兵,朱元璋才侥幸逃脱。”

“你说的是华兴村附近的那个护国寺吧?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只是个民间传说而已。只能怪陈友谅的兵做事不仔细,想当然以为蜘蛛网没破就没人能进去,他们怎么忘了朱元璋从小习武,他完全可以翻墙头进去的啊!”

“可是,社长,历史是由诸多的偶然因素串起的必然结果。这个您不否认吧?”

我们开始聊到深奥的哲学问题,只字没有提到华兴村。但我知道自己所说的这一切都是在为华兴村的宿命找冠冕堂皇的理由。

“当然,必然性和偶然性两者是对立统一的关系。必然性是由大量的偶然性表现出来的。这个你上高中时就应该学过。”

“所以,我想表达的意思是以朱元璋为例,他当皇帝就是必然。也就是说这是由他的命格注定的。”

“晓云,杂书看多了有时候并不是好事情。什么命格不命格的,你小小年纪怎么迷信起来了啊?”

社长看我钻牛角尖没有拐弯的意思,便换了个读书的话题聊了起来。

“社长,现如今没几个人看书了,大家都看手机。”

“是啊!现在是智能时代,碎片化信息阅读替代了纸媒,但这样真的不好,不好!”

社长若有所思,连连说了两个不好。可事实上我周边的年轻人包括我自己有几个还拿报纸和杂志坐下来仔细看的,都是盯着手机屏刷各种八卦新闻或网上消费。

“社长,时代在变,我们应该顺应时代的潮流而动。譬如,华兴村的拆迁也是大势所趋。它的历史毕竟已经成为过去,就我个人而言,华兴村是属于未来的,而村里的年轻人都希望这个村庄早日拆迁。”

“怎么?晓云,开始打退堂鼓了?不打算继续采访华兴村了?”

“不是,社长,我觉得再采访下去也没多大意义。事实摆在这里,村里的年轻人都希望华兴村拆迁。”

“可是,晓云,这村里不还有老年人吗?他们在华兴村的去留问题上更有话语权!”

社长加重了语气,盯着我的眼睛严肃地说。

“晓云,别忘了我刚才跟你说的陈友谅追兵一叶障目的故事。”

从社长家出来,一路上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年轻人和老年人到底哪个更有话语权?这代际矛盾会不会影响城市文明进步与发展?而我应该站在哪一方为他们说公道话?

这个问题我绞得脑瓜疼,为此我把问题抛给了史剑。与我预料中一样,史剑的立场完全站在了老人这一边。

“晓云,我想了想觉得这个华兴村的调研还得继续下去。我想好了,周一到周五白天我正常在厂里上班,晚上去采访村里的老人。还有休息天,除了抽出半天给你妈妈录像外,其余时间我准备去档案馆查资料。”

“那你还跟党史办打招呼了啊?我听说他们又派了一个小年轻在做这件事。”

“啊?那敢情好啊!多一个人多出一份力。招呼我就不打了,这是我自愿做的事。他们调查他们的,我调查我的。对了,你有什么打算?听说你们社长换了,你还继续调研华兴村么?”

“为什么不继续?就你能当志愿者,我就不能当志愿者了?告诉你,这华兴村的稿子我写定了!”

晚上,老社长来电话说,他现在退休在家也无事,如果采访华兴村遇到什么困难需要他帮忙的,尽管与他说,他保证动用他一切能动用到的资源为我们的采访大开绿灯。至于调研经费,他想办法与当地有关部门协商协商,给我们争取点误餐费和过桥过路费啥的。

我把老社长的话转给史剑,史剑激动地为老社长叫屈,说这么好的领导咋就不让干了呢!这也太不公平了!

我笑着调侃道,“史剑,你啥时候当组织部长就好了!咱也好跟着你沾光!”

“你还别说,经你一提醒,我突然想起来了,建国后华兴村还真的出过一个大官,好像叫……叫什么来的,名字我给忘记了,过几天我去档案馆查查这个人。”

史剑很是兴奋,为自己挖出了这么一个猛料开心不已。

没想到我随意一句玩笑话,引来了这么大一个料。看样子,今后要多与史剑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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