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色大鸟的故乡

“那群白色的大鸟,从湿地边缘一处高地中结队走出来亮相的时候,一个个长腿长颈、昂首挺胸,洁净而矜持;一身素衣白衫配一顶精巧的小红帽,活像英勇潇洒的斗牛士。”

“忽听旁侧的养鹤师傅,发出一声类似鹤唳的长鸣,那几十只大鸟先后拉开距离,踮起脚尖,张开阔大的白色翅膀,忽煽着悠悠起飞;一阵强大的气流,如风如雨,从我头顶掠过。”

“那个时刻,北国的天空中,云朵忽然隐没不见,被盘旋的白鹤覆盖了。那个时刻,北国的夏季,清凉的大雪纷纷,如旗如席,迎风漫卷……”

北方鹤城齐齐哈尔,扎龙自然保护区。

扎龙两个字是达斡尔语,意为“大雁飞过的地方”。

芦苇丛中。

一位面庞娟秀的年轻姑娘,手里捧着一本书,全神贯注地轻声朗读着。

这是一个阴天,四下里阴云密布,一望无际的大湿地与灰蒙蒙的远方相接,清秀温婉的湿地在北方的天空下,竟生出了一种苍凉与壮美。

星罗棋布的湖泊被风掀起一层又一层数不清的褶皱堆向苇丛深处,十几只美丽的大鸟贴着水面飞过,在鼓噪着的风中留下一串清亮的鸣音。

扎龙自然保护区,这里栖息繁衍着数百只世界珍禽丹顶鹤,是公认的“世界湿地、中国鹤乡”。

丹顶鹤是一种美丽的大鸟,古时又被称为“仙鹤”,其体态优美、气质高雅、鸣声嘹亮、舞姿悠扬,自古以来在人们的心中就是“吉祥、长寿、幸福、忠贞”的象征。

北方的雨往往来得热烈又凶猛,还不等芦苇丛中的那个姑娘合上书,就已经有雨点落下,打湿了书页。

她急忙收起了书,放进随身的包里,然后向不远处的另一片芦苇丛中跑去。

“爷爷,爷爷,雨下了,快回吧……”

她边跑边喊,拨开一片芦苇丛,只见在面前的湿地上,趴着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他的身上盖着厚厚的草,将自己掩藏起来,一动不动。

在老人的面前几米处,一只丹顶鹤正卧在芦苇丛深处,看起来有些萎靡,眼睛半闭着,似乎是生病了。

见孙女不断地喊,老人回过头,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别吵吵,雪鹤最近生病,心情烦躁,不让人接近,两天了也不进食,我再观察一会,想想办法。”

老人口中所说的雪鹤,就是那只丹顶鹤,它是一只雌性丹顶鹤,因为羽毛洁白如雪,所以保护区里的人们给它起了个雪鹤的名字。

几天前,雪鹤突然生了病,不肯进食,而且十分排斥别人接近。

“可是爷爷,天下雨了,地上又湿又凉,您的腿……”姑娘有些焦急起来,忍不住轻轻跺了跺脚。

这位姑娘名叫许诺,她的爷爷叫许立林,原本只是当地一个普普通通的渔民,却多次救助保护丹顶鹤。后来在七十年代,因为生态环境破坏严重,丹顶鹤濒临灭绝,国家筹备建立了黑龙江省扎龙自然生态保护区。

保护区刚刚建立的时候,物质匮乏,人力物力几乎都没有,当时许立林便把自己家的房屋贡献出来做为集体宿舍,而且夫妻两人也都共同成为了保护丹顶鹤的第一代“守鹤人”。

丹顶鹤赖以生存的主要繁殖地是芦苇沼泽湿地,对生态环境要求的非常大,每个巢需要占区1平方公里到2平方公里左右。

但在保护区建立之前,人类活动对湿地不断围垦,侵占了动物们原有的栖息地,使得原本连通的水系阻断。出于农业灌溉等原因,又建了多座水库,本应滋润湿地的生态用水被河流上游的人们占用了。加上气候干旱化趋势明显,中国的湿地越来越少,丹顶鹤的生存环境已经岌岌可危。那时,在中国本土仅有一百多只丹顶鹤,而更早些时候,日本本州岛的丹顶鹤已经灭绝。

丹顶鹤生性敏感、怕人,而且丹顶鹤的孵化条件十分苛刻,尤其是野生的丹顶鹤,正是因为许立林多次救助丹顶鹤,得到了它们的信任,才为后面丹顶鹤的培育做了很好的铺垫,截至目前,全世界范围内的丹顶鹤共有2000只左右,而仅仅在扎龙自然保护区就有近500只。

为了更好的培育保护丹顶鹤,许立林从年轻时起就经常不顾刮风下雨,奔波在湿地内,有时候为了丹顶鹤,哪怕零下二三十度的气温也要在户外工作。

因此,许立林早早就落下了气管炎的毛病,一遇冷风就咳喘不止,一身的风湿骨病更是伴随了他多年。

面对孙女焦急的呼喊,许立林并没有动,而是眼前一亮,忙示意许诺先不要说话,然后用手指了指前方。

许诺一愣,这才发现,在芦苇深处,一只几个月大的小鹤,忽然在泥水里啄起一条小鱼,然后跑回大鹤的身边,抬起头来,把那条小鱼送到大鹤的嘴边。

大鹤轻声低鸣,随即张开嘴,从小鹤的嘴里把鱼轻轻地叼起,吃了下去。

丹顶鹤反哺,这是十分罕见的,看到这只懂事的小丹顶鹤的举动,许诺大为感动。

“爷爷,您先回去吧,我在这里观察。雪鹤是我看着长大的,或许它会让我接近。”

许诺不由分说,扶起了爷爷,抬头看了下天空。

这时候,雨点已经渐渐开始密集,许立林见大鹤吃了东西,也放心也起身,对许诺摆了摆手,说:“雪鹤吃了东西我就放心了,这雨恐怕一时半会停不了,你明天就要开学了,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着凉,要是生了病不能回学校,我怎么跟你……”

许立林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下来,有些别扭地转过了头,抬头望天,有些无奈又愤然地说了一句。

“这该死的雨。”

就在几个月之前,许诺的父亲,身为扎龙自然保护区驯鹤员的许峰,在一次巡护时,为了救助一只丹顶鹤深入湿地深处,却在返程的时候因为雨天湿滑,加上视线不好,跌入了一片沼泽地中,再也没能出来。

许诺的眼中似有泪光闪动,她也抬头望天,喃喃自语。

“最近雨天很多,也不知那只飞丢的小鹤,还能不能回来了。”

“丹顶鹤是很聪明的,虽然那只小鹤出生在盐城,但它的血液里有父母的基因和记忆,说不定再过几天,它就自己飞回来了。”

许立林说完这句话,又犹豫了下,才开口问道:“诺诺,你真的想好了,宁愿放弃保研的机会,也要重修专业么?”

“您不用再劝我了,我已经下了决心,野生动物保护专业虽然很冷门,但国家对这方面已经越来越重视,以后一定会有前景,而且能做一个野生动物研究者,也是我的理想……爷爷,雨下大了,咱们还是快走吧。”

许诺转过身,悄悄抹去了脸上的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扶着爷爷,祖孙两个一起向着芦苇丛远处的一排小房子走去。

细密的雨丝终于飘摇而至,湿地的景区里,稀稀落落的游人撑着各色的伞,却仍然不肯离去。

翱翔在天空的鹤儿们是通人性的,为了这场风中雨里的约会,它们顶着雨展开翅膀盘旋而飞,青灰色的天幕中白影参差,飘然若仙。

古老传说中的仙鹤引吭唳天,声声不绝穿过雨幕,像是拨开了阴郁的云层一般,将一束微光送进观鹤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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