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长江主动在职工大会上做出了深刻的检讨,这是他主要提出来的,崔副厂长觉得没必要,并没有同意。但邵长江后来找了他几次,还把写好的检讨书递交给他看,字里行间,真诚满满,那是一个年轻人的自我反省与深思,虽然还是有不少错别字,却是能看得出,他是用了心思的。
“长江,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领导那边已经开过了会,你的那点小错误,盖棺定论,算是掀篇了。”
事情闹到这步田地,已经有些过格了。
崔副厂长都有点心疼邵长江了。
而他却只是笑了笑,端起茶杯,先去清洗了杯身,再用开水仔细的烫过,之后才放进茶叶,重新注入沸水。
办公室内瞬时茶香四溢。
“您就别替我说话了,这也是我应该去做的事。我上台去诚恳检讨,做出保证,这才能显示出领导们处理的公正公平,那些议论和流言才会用最快的速度平息下来。”他把茶水,端给了崔副厂长,站在他身边,把自己的想法继续说下去:“我想认认真真的工作,我更想把全部精力都用在完成领导交代布置的工作上去,越早的平息掉这件事在厂内带来的不良影响,无论是对于各位领导,还是对于我自己来说,都是有利的事。”
“可是,你不觉得委屈吗?”崔副厂长好奇的问。
“委屈是真的不委屈,做错了事就是承担责任。这件事的确不算是特别大,可我希望能给自己留下警醒,往后不管干什么,都得三思而后行,冲动的时候还得要多思考一下,还是冲动就想想这件事的后果,有过经历后,我想我会少走些弯路吧。”
邵长江解释完,笑了笑,就坐会了自己的办公桌,开始整理早晨崔副厂长交代他做的那些事,要写一份生产总结的材料,还有两份厂部下达车间的通知,另外就是昨天晚上的领导班子会议,他做了记录,但还没来得及整理。
这些琐碎的事,件件都很重要。
有些邵长江还没学会呢,他先是找了旧公文出来自己研究,研究的差不多了再去找办公室的其他老职工求教。
邵长江忽然像是没了脾气,对谁都想笑呵呵的,话不多,埋头做事。
但做事的时候又极其认真,颇有点精益求精的意味,没事的时候就练字,还去图书室借了不少书回来看,总之是每时每刻都在忙,就不见他有闲下来的时候。
谁不喜欢这种努力又积极的小伙子呢。
崔副厂长私下里跟几个领导闲聊时说起,也从来不后悔当时让邵长江走一趟北京的决定。
“瞧,这心性不就定下来了吗?出去一趟,还是有很大作用的。”他是逢人就说这样的话。
以至于,当有那么一个交流会议,是放在北京举行时,原本根本没资格随同参会的邵长江,因为去过北京,走遍北京,也比其他人更熟悉北京,就被破格带上,一同出行。
得知了这件事,邵长江惊讶的不行,连问了好几次,再三确定后,才敢相信。
“这一趟出去又是十几天,你走之前,还是回家去跟你爹娘说一声吧。”崔副厂长也是要去的,不过他还有别的事,周末不得休息。
邵长江本来不打算先走,就想着跟在崔副厂长身边,陪着他办完了事,等从北京回来,再回家也不迟。
崔副厂长却是笑呵呵的说:“等下厂里会派车送我们去市里,我要去准备些东西,其他几位随行的同志也各有事做,你可以先回家去,时间到了,火车站见,就可以了。”
就这样,邵长江回了一趟家。
等李秀珍晚上八点多下班回来,推门就看见邵长江坐在那儿看书,脸色顿时有点不好看了。
“你怎么回来了?今天是星期三吧?”
不等邵长江回答,李秀珍已经有点挂不住镇定了,快步到了跟前,一把拽住邵长江的胳膊:“你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事了?”
“娘,领导让我一起去出差。”邵长江可不敢这个时候卖关子,他总疑心,李秀珍随时可能一巴掌抽下来。
明明是好事,挨顿揍可是太冤枉了。他还是老老实实,实话实说的好。
李秀珍的表情稍稍好看了些,但仍然是不放心。
“去哪儿?”
“北京。”
得,又急了。
“又要去北京?你小子是不是还不死心,又想去打那个破球。”
“娘!真的是跟领导出差,我的行李包就在那边呢,您不信可以看看,里边有介绍信,还有车票,那总做不得假了吧。”
李秀珍认不了很多字,但介绍信和车票,还能认一点。
为了稳妥起见,邵永梅也被喊出来,把介绍信上的字儿,给读了一遍。
毕竟才升了小学二年级,认的字还是少,邵永梅已经比同班同学,多学了很多,但仍是读不顺溜。
邵长江就把妹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遇到不会的字儿,顺便解释一下读音和意思。
他还把邵永梅的手给翻过来,看那条已经愈合的伤口,周围的皮肤还有点发红呢,看样子得留疤了。心里边越想越是愧疚,邵长江心想,这次去北京,如果有机会,还是得给他妹妹再买点好吃的回来,尤其是奶糖,他得想办法买一包,小丫头肯定会高兴。
李秀珍终于放下心,瞧着邵长江的样子,又觉得顺眼起来。
“长江,你们领导出差把你给带着,这是很看重你啊,去吧,好好表现,知道吗?”
邵长江被他娘迅速变脸的功夫给惊住了,有些哭笑不得,但心里边仍是觉得窝心,他娘是真的担心他呢。
把这个月才发的钱和粮票取出来,交给李秀珍存着。
“你路上不还要用吗?给自己留点,不要都给我。老话说的好,穷家富路,你出门在外,身上可不能没票子。”
李秀珍又给他往回塞,那是生怕儿子出门遇难处。
“娘,我是跟我们领导出去的,路上吃喝住行全都是厂里报销,而且还会按天发补助的,您真不用担心,肯定够的。”
正说着呢,邵大河顶着一脸不高兴,推门走了进来。
瞧见邵大河,他也是脸色一沉:“喂,你又在厂里惹祸了?不是休息日,你怎么回来了?”
邵大河直接翻了个白眼,他究竟有多不靠谱啊,家里人一个两个,全这么说他。
幸好这时,邵永梅嘴快,给邵大河说了,邵长江要跟领导出差的事。
邵大河在兜里掏了掏,取出一沓钱和几张粮票,大部分交给了李秀珍,剩下的全给了邵长江:“听说北京的供销社里东西多,还有些在郑州买不到的稀罕东西,你要是有时间就过去看看,帮我选点东西带回来,我要送人。”
“送人?送谁?”李秀珍插嘴问,“你在厂里边交了很多朋友吗?怎么总要带东西过去?”
“娘,这不是人情往来嘛,我都上班了,很难避免的。”邵大河的脸上发烫,好像什么秘密要被拆穿了,一阵阵的心虚。
邵长江问:“哥,你要送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问那么多做什么?”邵大河没好气的顶了一句。
邵长江是理直气壮:“当然得问清楚了,送男同志的话,买香烟、钢笔和徽章,送女同志就是花布、钩针、毛线团这些东西,差别可大呢。”
李秀珍的耳朵竖了起来,不知为什么,她想起了最近邵大河的反常行为,他好像总在家里找吃的往厂里带,前天还去小饭店找她,让她帮忙买烧鸡,对了,大清早的爬起来,生炉子烤土豆,这些事单独做也没什么,可连续而频繁的进行,那肯定是有问题了。
更别提,现在居然还让邵长江给他从北京带东西回来呢。
李秀珍尽量表现的不动声色,心里边明明是非常想知道答案,可她低下了头,拿了针线出来,开始给邵大河补袜子上的洞。
等了好久,好久。
她才听到邵大河别别扭扭的回答了一句:“女的。”
心里,顿时觉得乐开了花。
她有种相当强烈的预感。
自己的大儿子啊,怕是有情况了。
邵长江倒是没想那么多,难得他哥让他办点事,他就想给办好了。这是最近一段时间在办公室内工作养成的习惯,比较注重细节。
于是他又问:“是中年大姐,还是年轻的姑娘?”
“这又关你什么事了?”邵大河困窘极了。
“哥,这还用我说吗?年轻的姑娘和中年大姐喜欢的物件肯定是不一样,你是打算送人,还不得往人心坎上送,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嘛。”
他感觉这对话根本没法继续进行下去,脸红发烫,心脏加速,而且他娘跟妹妹还在,似乎说的越多,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
但既然已经说出来了,如果闪闪躲躲,不讲明白,又或是临时改口什么的,他娘肯定要追问一句。
邵大河在心里边告诉自己要冷静,尽量用最正常的语气说:“年……年轻一点的。”
李秀珍这会儿是真的忍不住了,她抬眸:“送谁啊?”
“一个朋友。”邵大河故作若无其事,往自己的房间内走过去,嘴上还一个劲儿的说,“最近太累了,总觉得缺觉,娘,我先去睡了啊。”
等李秀珍追上去,他已经趴在了床上,连衣服都没脱,竟然开始打呼噜了。
“一个朋友?什么朋友?还是年轻的姑娘?儿子,有人给你介绍对象了吗?”
李秀珍推了推邵大河,邵大河没反应。
“哪家的?叫啥名?多大岁数了?是厂里的正式职工吗?你们处上了?谁给你介绍的?”
邵大河的呼噜愈发的响亮而急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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