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大河是一路狂奔,从办公楼后侧的阴暗小仓库里急跑了出来,他的心脏,跳的极快,噗通噗通,就像是要从嘴里蹦出来了似得。
他感觉到了手足无措,哪怕无人交流,依然脸上发烫。
“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使劲的揉了揉脸,可是没用,那种坐立难安的感觉,还是平生首次遭遇。他根本不明白这件事所代表的意义,只隐隐觉得,身体生出的异样感觉与廖小茹有关。
“不就是给她送个饭嘛,我不是经常给她好吃的嘛,她那么帮我,我回报一点怎么了?回头等到爹抓到了黄河大鱼,我还得给她送来一大块咧,这怎么了?我娘在报答蒋婶的时候,不也会送煎鱼过去吗?这是很正常的礼尚往来,是人情世故,紧张什么!不好意思什么!”
邵大河念念有词,可双脚完全不受控制,一路快走,很快出了厂子,他沿着街道,也没有目的地,只觉得自己无法停下来,必须得依靠着这样的方式,发泄掉多余的精力,才能稍微安心一些。
带着那样游离的不真实感,邵大河最终获得平静时,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小饭店。
此时正是职工下班时间,李秀珍正在窗口那边工作,她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儿子走着神,从自己的面前晃了过去,连忙喊了一声。
“娘?”邵大河眼底现出了一抹心虚,仿佛是心底里的一些想法被人给发现了似得,才降温的脸颊,又一次蹭蹭的往上窜着热度。
李秀珍让另一个要好的服务员帮自己顶一会,她从小饭店里出来,把邵大河拉到了一边。
“你晚上不是还要上夜校,现在跑出来做什么?是来找我的?有事吗?”
邵大河瞪圆了眼睛,表情无辜:“我晚上吃的有点多,出来消消食,顺便来看您一眼。”
“看我做什么?”李秀珍满脸不信。
邵大河急中生智:“娘,我其实也是有事要找您的。”他左右看看,见没有人注意这边,才压低了声音问:“娘,小饭店里能弄到一只烧鸡吗?”
“烧鸡?一只?”听了这话,李秀珍简直怀疑她的大儿子疯了。
迎头就是一巴掌:“我看你长的像不像只烧鸡。”
邵大河抱着脑袋:“娘,我要烧鸡有大用处,不是自己要吃的。”
听到了这话,李秀珍的怒火才降了一些。
“再大的用处,我也变不出来烧鸡给你。”顿了顿,她问:“烧鸡腿倒是可以弄一只,你看怎么样?不行再加半个鸡架?也有点肉,但是不太多。”
邵大河听的双眼发亮,早就忘记了才被李秀珍给揍了几巴掌的事,一个劲儿的点头:“娘,你帮我弄。”
“你还没说,你要做什么呢?”李秀珍一脸怀疑的看着他。
“送人。”
不过送谁,邵大河却是不肯说的。
对,打定主意,绝对不说。
好在李秀珍也没问,她让儿子在这儿等着,自己扭头进了小饭店,直接到后厨,按要求付了钱和粮票,才用油纸包了一份,捧着走了出来。
隔着纸包,邵大河都闻到味了。
“我的天,真香。”
他还没吃晚饭,今天自己的那份饭票连同身上存的所有余粮,全给廖小茹去改善生活了。
一口气走出来那么远,又经历了平生第一场紧张,这会儿早就饿了。
再闻着这味儿,实在是种难以抵御的诱惑。
李秀珍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不是说要拿这个去送人吗?可不准偷吃。”
邵大河连忙解开了挎着背在身后的书包,把烧鸡小心的放了进去。
“娘,你就放心吧,我可不是为了吃吃喝喝的,就耽误正事儿的人。”
“你才把你妹妹的奶糖给顺走。”李秀珍毫不留情的拆穿了他。
邵大河委屈的念叨:“奶糖是我顺走的不假,可我一块都没吃,您信不信?”
“你没吃?那是给谁吃了?”李秀珍这个当娘的,有着相当的警惕,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很多事。
见邵大河一脸别扭,扭头想走,她赶紧抓住他的胳膊:“儿子,你处对象啦?”
“才没有呢!”邵大河的声音,陡然间抬高了很多。
那音量,本来就透着几分心虚。
喊出来后,他的表情更加的不自然了。
“唉,您就别乱猜了,晚上回家再说。我现在得赶紧回去厂部,夜校上课如果迟到了,要被上报领导的,廖小茹那个丫头从来是铁面无情,她可会来真的。”
说完,一溜烟的小跑着走了。
李秀珍本来还想揪着邵大河再问问邵长江的事儿,见此也只能作罢。
她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说:“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
邵长江平躺在了床铺上,双手交叠,压住小腹,双眼时而睁开,时而闭上,他没吃早饭,没吃午饭,也没有要吃晚饭的想法,甚至一整天,连个厕所都没上,就保持同样的自是不变,从床铺与窗台形成的那个小夹角里,看向往外的世界。
这样灰暗沉重的感觉,不夸张的说,是他的人生里,第二挫败的一天。
第一次感觉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是他在北京时,被人亲口告知,他这辈子都没办法进入专业的篮球队,成为可以为国争光的运动员,他早已错过了最佳的训练期,而很多事,一旦错过,便再没有机会,事实虽然残酷,但也是一种默认的规则,任何人都无力改变。
那一次的梦想破灭,他并没花费太久的时间,便接受了事实,并且,他不允许自己气馁,更不能颓废,他第一时间去跟白庚道别,买到了火车票,一刻不愿多耽搁,回到了郑州。
他以为,一个梦想抵达了重点,便是另一个梦想的开始。
所以,他赶回铝厂,将那里视为新的征程,甚至已经开始思考着,要怎样将这件事做到力所能及的最好,没想到,才不过几天而已,崔副厂长便亲自来告诉他,必须得让他停止工作一段时间,接受调查,以及调查后的最终处理意见。
不是没有想过为自己争辩。
他自觉理直气壮,去北京这件事是崔副厂长批注的,他有批准请假的信函,有介绍信,甚至还有领导给予的资助。
可当他看到了崔副厂长的眼睛时,一些话便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沉默的点头,表示愿意接受厂里的所有处分意见。然后便收拾了简单的行李,连夜离开了铝厂。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那几十里的路,他是一步步的走回来的,没有班车,没有路人,没有陪伴,就只有他自己,埋头顶着夜风,一路快走。
一直走到了家门口,明明憋屈又难受,可进门看到爹娘和哥哥妹妹时,他下意识的笑了起来,只说是回来度一个周末,顺便还要办点事,却只字未提有可能要丢掉工作的事。
然而,邵大河昨晚上说的话也是对的,纸终究是包不过火,若是他一直不去上班,他娘很快便能猜出来,其实是他的工作出了问题。
到时候……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他娘,一定会对他很失望吧?
当初,他靠着那一笔漂亮的字,还有临时抱佛脚学来的公文书写,成功的获得了一份人人艳羡的工作,让领导们以为,他是可以培养的人才,破格被录取,就在厂部内上班。
他娘知道时是多么开心啊,逢人便夸,笑不拢嘴。第一次收到了他拿回家的工资和粮票,他娘抹着眼泪说要帮他存起来,他哥一份他一份,回头娶了媳妇,这一家子,日子过的是红红火火,谁看了都要羡慕。
才过去几天啊,他就把这个美丽的梦,给打碎了。
“唉。”邵长江深深的叹了口气。
“二哥,你怎么了?”
邵永梅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她就站在床底下,仰着小脸,望着躺在上铺,一动也不想懂的邵长江。
“你放学啦?”邵长江有气无力的问。
“二哥,你生病了吗?”邵永梅跑出去,搬了个木凳子回来,用脚踩着,自己站在上面,这样子,她的小手就可以搭在邵长江的额头上了,“呀,好烫,是不是发烧了?”
“没发烧。”邵长江把被子拉高了些,其实是被妹妹的小模样逗的想发笑,可一想到自己以后可能没法再给妹妹买一大包奶糖了,他想,妹妹知道这事儿以后,肯定也是会怪自己的。便没了说话的兴致,整个人愈发的恹恹。
“二哥,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煮一碗红薯饭吧?”邵永梅不肯走,垫着脚,费力的趴在上铺的床头,小脸上写满了担心。
“不同。”邵长江吸了吸鼻子:“你快去写作业吧。”
“噢。”
邵永梅这才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噔噔噔的跑到了厨房去,找出一颗鸡蛋,挖了一点点的白糖,放进去搅散后,拿暖水瓶里的热水一冲,顿时散了蛋花。
这是她能做的最简单也是最快的吃的,着急忙慌的端了回来,捧着送到了上铺,“二哥,你吃点吧,肚子不空的时候,人就有精神了。”
邵长江心里边烦的厉害,他只想清清静静的呆一会,可这小丫头一会一趟一会一趟,让他根本是不得安宁。
那股子邪火,突然冒了出来。
他随手一甩,把那一碗蛋香四溢的鸡蛋碎汤,给打翻在地。
邵永梅吓了一跳,人在高处,一个没站稳,小身子跟着摔了下去。
“哎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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