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少年人的理想

夜里,邵中诚跟李秀珍并肩躺在床上,都睡不着,索性小声的聊着。

李秀珍关心的是,以后邵大河也上班了,家里又多了一份收入,等到邵长江的工作给定住,就等于是四口人赚钱,养着一个小女儿,轻轻松松没太大压力,好好筹划,用不了多久就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子,再不用给房东每个月交租,还能给每个孩子都单独弄个房间来住一下。

说兴奋了,李秀珍翻了个身,继续畅想:“他爹,听说砂轮厂的职工,到一定级别就能分房子,普通工人干的好的,也有机会申请到宿舍,等咱大河找了对象,结婚也不用跟咱们挤在一起,小两口就能直接去厂里申请个宿舍住一住,生了孩子养到三岁就能去幼儿园了,这可是真的好。”

邵中诚应了声,表示听到了。

李秀珍并不在乎他没有附和,兴致勃勃的说了下去:“我不用带孙子,还能继续在小饭店那边上班,咱俩多攒点钱,儿有女有不如自己有,等老了兜里有钱,儿子、女儿、媳妇儿、孙子孙女,那都得高看咱俩一眼,你说呢?”

邵中诚又“嗯”了一声。

李秀珍翻了个身,侧躺着看着丈夫:“只可惜长江没有考上,要不然,今天啊,咱家的心病可是都能消了。”

邵中诚这回连应声都没有了,不过他的眼睛一直张着,显然也没有要睡的意思。

“你想什么呢?一直出神?”李秀珍不满的轻推了他一下。

“他娘,我是在想,那年咱们在东北老家过不下去了,没有地种,也没房住,娶了你以后,我两个嫂子都对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我不在家的时候,她们就想方设法的欺负你,你生完了大河,连月子都不让做,她们就使唤你去做饭,让你喂猪,还想让你去队里干活,挣公分,我那时候跟她们吵,反而被两个哥哥打了一顿,我们抱着大河连夜出来的时候,一路上我都是在想,如果来到河南,真的过不下去了,索性就一家人找条河跳进去,团团圆圆的呆在一起,一了百了的也是一辈子。”

邵中诚极少会这么多话,更是很少提起过去发生的事。他们夫妻俩在老家遭的那些个罪,受的那些个委屈,邵中诚过去全都像是忘了似的。偶尔李秀珍会说起来,他也会恼火的止住话茬,不让讲他家人一句不好,也不让说。

万万没想到,他自己其实记得比谁都清楚。

“这不是都过去了吗?熬出来喽,以后的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的。”李秀珍感伤的握住了丈夫的手,轻轻的一拍,算是安慰。

“是啊,今儿咱大河换上了新厂服,往我面前那么一坐,小酒盅这么一碰,我就觉得啊,出头了,我儿长大了。”邵中诚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前几年,你跟我说,你想带着孩子来市里边生活,你不想在黄河边上过日子,让俩孩子长大后跟我似的,要每天去河上讨生活,风里来雨里去,把罪遭足了。其实那时候,我是不愿意让你走的,你和孩子们都不在家里住了,我每天从河上回来,一口热水没有,一口热饭没有,家里总那么空荡荡的,说不出来的难受。我本来还打算要盘个大炕,可你们不在,我也没那份心思,反正只是自己过的话,盘好了大炕我也没时间去烧,没什么意思。”

李秀珍的手,把丈夫攥的更紧了些。邵中诚反手将她粗糙的手给握住了,又说了下去:“我讲这些并不是怪你,而是今天实在是高兴,看着咱大河有出息了,想想长江那边也是很有指望,我啊就觉得吧,咱们为了孩子做的这些事,都值得了,太值得了。”

“那等到长江的工作也定下来,你就别在河上了,也到市里边来一起住,到时候我去跟蒋婶说说,让她在后厨或者前边给您安排个事儿做,也不指望能挣多少钱,总之是不闲着就行了。”李秀珍把心里边盘桓已久的想法说了出来。

邵中诚却是笑着拒绝了:“他娘,我在黄河上呆了快二十年了,大河还被你抱在怀里的时候,我就已经每天在巡河,清河道,挖泥沙,捡废品,抓大鱼……这些年,我在河上救了十来个人的命,我也捞起了几十具死尸,这种日子我早就过习惯了,很适应,也很喜欢,去到河上,开着船,吹着风,我感觉很舒服,你让我来市里边在后厨帮忙,这事儿不是不能做,但我是被拘束住了,不开心啊。”

“你都多大岁数了,还想天天在黄河上,把自己当成大小伙子呢?也不嫌累。”或许是心情非常好的缘故,李秀珍也比平时有耐心很多,哪怕自己的提议被丈夫给否了,她也不恼,只是打趣,“算了算了,你愿意两边跑着,我才不拦着你。等过几年,大河结婚,再给你生个大孙子,我看你还能不能忍得住不回来。”

邵中诚一想到妻子所说的情景,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不是说,不用带孙子吗?现在又在提。”

李秀珍纠正:“我是说可能不用带孙子,但儿子媳妇需要我帮忙,一家人总是不能不管的,我可跟你说,你这个当爹的要记记清楚,若是真的到了那天,你就得给我赶紧回来,可不能让我这个当奶奶的一个人忙活,我也一天比一天老啦,干不动的时候,需要你在旁边帮帮忙。”

邵中诚被她老气横秋的语气逗的直发笑,连忙宽慰几句,说李秀珍一点都不老,还是当初刚认识的时候一样水灵,好看。

夫妻俩就这么笑着聊了很晚很晚,旁边的小床上,邵永梅早就睡了,半张小脸都埋在了被子里,不知梦到了什么。

而隔壁,邵大河跟邵长江睡的是上下铺。

邵长江在唉声叹气,他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痛痛快快的打一场球了,最近连早晨和晚上出去跑步,他娘都不允许,说是会耽误他准备考试;如果说的多了,他娘就拿他爹的擀面杖来要挟,说什么如果他不好好读书认字,不好好的去做那些数学题,等他爹从河上回来,准告诉他,让他爹狠狠的教训他。

今天,邵大河考上了西区砂轮厂,邵长江还以为自己的苦日子到头了,往后就可以乐乐呵呵的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没想到,父母的注意力竟然直接完全集中到他身上来,这下好了,未来唯一的目标就是等着几家国营厂招工,他必须得跟他哥一样,拿个正式编制进厂。

这不是他想要的啊,他都强调了多少次了,他想去北京,想去做运动员,想打篮球。

可大家全都当他是在做白日梦,提都不能提,说一遍的话,能招来好几个大白眼。

“哥,你睡了吗?你不是想开饭店吗?你不是连小摊贩都愿意做,就喜欢做买卖吗?你不是不乐意进砂轮厂,嫌弃没自由吗?可是,你明明是很高兴,晚上一直在傻笑,就跟隔壁村二傻子一样笑个不停。”邵长江忍不住的控诉,语气是对待叛徒的那种。

“我是喜欢啊。”邵大河拉高了被子,喝了点酒头很晕,但兴奋劲儿还在,他也睡不着,“可是咱娘说的对,做买卖得要投本钱吧?哪怕是小摊贩,要去炸油条,最起码也得有一口锅,这些东西总得想办法弄来。我都想好了,先去砂轮厂上几年班,把钱攒下来,物资票也都攒一攒,回头有合适机会,我就出来单干。”

邵长江心里边早就不相信这套说法了,他觉得自己大哥就是个叛徒,回头一上班,什么理想愿望,顺便就都放下了。

他可是一个更坚守的人,不能跟他哥那么墙头草,说变就变。

打篮球啊,那是他的梦想,他一直想成为运动员,将来出国去,跟外国人打比赛,为国争光,那才是大出息。

“你去北京,坐火车去,也得买火车票吧?”邵大河突然说起来。

这是邵长江感兴趣的话题,他立时忘记了才对邵大河生出来的不快,接口说:“是啊,我打听过了,去北京最好是坐火车,十来个小时就能到了,不过也有汽车可以去,在汽车站那里买票坐车。”

“车票钱,你有吗?一次得好几块吧?”邵大河又问出了一个非常有难度的问题。

“没有。”邵长江的声音一下子的没了中气。

“到了北京以后,你还不知道去哪里找篮球队吧?在那边也没有朋友收留你吧?在这段时间里,你住哪里?吃什么?这些都的用钱、饭票、物资票这些吧?你有吗?”邵大河头脑清晰,一个问题接一个。

全是邵长江无法回答的。

邵大河便想起来自己执拗的想去街上卖红薯的时候,也是跟邵长江一样,单是想着一件事,后边的其他问题就全随便,打算着等遇到的时候再想办法解决,可后来惨烈的事实已经证明,那样子根本是行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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