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大河最近几天早出晚归，进进出出，神神秘秘。

邵中诚平时上班不在家，李秀珍在小饭店那边每天也要忙到深夜，家里没人管他，邵家三兄妹自己会照看好自己。但李秀珍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了大儿子不太对，有天下班，都已经是夜里十点半，她进门后，洗漱完毕，正准备睡觉，就听见门声响了，邵大河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摸了进来。

“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家？”李秀珍不高兴的问，她是有些严厉的母亲，不喜欢自己的孩子深夜里还在外边乱窜，更不允她的孩子夜不归宿。

邵大河嘿嘿笑了两声：“没去哪儿，就在外边转转。”

敷衍过后，直接钻回到房里去，再不吭声了。

一次是这样，两次是这样，当一星期里，每天晚上邵大河回的都比李秀珍还要晚，这个当妈的心中生出了危机感，明显是觉得，自己的孩子怕是学坏了。

周末，邵中诚回家，发现李秀珍也在，夫妻俩交换了一下意见，又把邵长江和邵永梅分别叫到面前询问，确定了在大人不在家的时候，邵大河也是日日往外跑，不着家，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之后，夫妻俩便关起门商量了会，邵中诚的脾气一向不太好，吃过晚饭后，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等着邵大河回来。

晚上十一点半，邵大河蹑手蹑脚，把门推开了一条缝隙。

见房间内没有灯光，他放了心，秉着呼吸开门，身子挪进来后迅速关好，顺便还落了锁。

倦倦的伸着懒腰，正打算往卧室走，冷不丁的就发现面前有个人坐在椅子上，翘起个二郎腿，一双眼睛冷冷的盯着他。

邵大河被吓的怪叫了一声。

灯光大亮时，他看到的是邵中诚面无表情的脸，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爹，您下班啦？今天是周五了吗？这么快，我还以为才是周三……”

邵中诚：“去哪儿啦？”

邵大河眨了眨眼：“也没去哪儿，就是去外边转转，我晚上吃的有点多，不消化，肚子胀气。”

邵中诚：“你在哪儿吃的？”

邵大河想都没想：“家里啊。”

可一说出口，就知道自己这个谎编的实在是不高明。他爹是习惯了周五一下班就立即赶回家，即使他娘不在，也是会在家里边吃这顿晚饭。如果他爹今天也是早早的返回家中，不是一下子就要拆穿他的谎言了么。

再一瞧着邵中诚黑着脸，邵大河便知道自己这次是撞到枪口上了。

“爹，我是在外边吃的小吃摊，我娘心疼钱，不乐意让我在外边乱买东西，所以我才不敢说的。”

邵中诚的手指着窗口那边：“跪着去，什么时候想清楚要说实话了，什么时候再跟我讲。”

邵大河：“爹，我都多大了，您还让我跪？”

邵中诚从椅子底下把家里边的擀面杖给取出来了，是擀面条用的那种最大根的那只，平时用来做饭，闲暇时打孩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邵大河和邵长江没少挨揍，以至于后来一看见这根擀面杖就打心眼里发憷。

“好好好，我跪我跪，您别急啊，我又没出去做什么坏事，不就是偶尔回来的晚了点嘛。”

邵大河的眼珠子乱转，一看便知是在想什么鬼主意。

邵中诚对自己的孩子再了解不过，他的那套说辞，根本别想蒙混过关。

也不开口，冷冷盯着，同样也是警告。

邵大河被瞪着整个人都焦躁了，他讪讪来到窗边，跪了下来。

邵中诚就拎着擀面杖到客厅里的单人床上躺了下来，并不打算跟儿子一样苦熬着长夜。

就这样，用了整整一夜，邵大河前后换了不下二十个借口，邵中诚听完了都不搭茬，也不准他站起来。

直到凌晨时，邵大河打着哈欠把实话给讲出来。

“我去做了一个卖小吃的推车，没人帮忙，就得自己琢磨着做，还有做推车的铁料、钢板和木头，也都得一点点的找。爹，能找到这种东西的地方就只能去西区的几个国营厂才有，很不容易凑齐的啊，而且白天人多，只能晚上去。”

“你小子，竟然敢去偷集体财产。”

邵中诚这下是真的愤怒了，一巴掌扇了过来，拍的邵大河头晕脑胀，疼的他嗷嗷叫。

“爹，我没有偷，你误会了，我真的没偷。我是去捡的，厂子里不要的废料全集中放在一个地方，都是废品，我得在废品堆里把能用的料给找出来。”

“谁答应你这么做了？”邵中诚仍是不消气，儿子的行为显然已触碰到了他的底线，不能容忍，更不可能被轻易的原谅，“没有相关负责人同意，也没人允许，你夜里跑去国营厂里拿废料，这不是偷是什么？”

“废料本来就是没人要的东西，不止我在拿，别人也有拿啊，这有什么。”邵大河气急败坏的解释。

他的声音一大，邵中诚的火气跟着往上窜，还把他当场小时候那个顽劣淘气的臭小子，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的扇在脑壳上：“别人去偷你就跟着去偷了？废料也是国有财产要经过集中处理、变卖，你偷偷的拿回来还有道理了吗？我跟你娘从小都是怎么教育你的，你是一点不记在心上!还有你做的那个什么小推车，谁允许你这么干了？那些在街道上流窜着卖东西的小贩每天被撵的街头巷尾的逃，难道你也想有天被抓进工商局或是派出所，然后让我和你娘舍了老脸去把你带回来吗？”

“爹！你能不能盼我点好啊！只是拿了点人家不要的废料，你就一口一个偷，一句一个进局子，你儿子是在做正事，想给家里挣钱呢。你不支持就算了，可说的这些话是不是太难听了？”

邵大河的脾气也上来了，脸红脖子粗的跟邵中诚一通嚷嚷。

“家里用不着你去赚这种钱，丢不起那人。”

父子俩的争吵声，将李秀珍和邵长江给吵醒了，他们各自开了房门走了出来，李秀珍看了一眼挂钟，才是凌晨五点，邵长江困的还在揉眼睛：“爹，你们一宿没睡？别吵了，那么大声被会被邻居听到的，多丢人。”

“丢人丢人丢人，行，我给你们丢人了，以后我离你们远远的，你们就当不认识我，这总行了吧？”

被家里人用那种眼神看着，邵大河已然挂不住了，他想起这些天来的辛苦，在垃圾堆里翻材料，躲躲闪闪的怕人看到，扛了那么远带回来后还得躲起来组装，又是割又是锯又是砸，工具不称手，自己做的也不熟练，进度非常慢，还老是受伤，脑子里魔怔了似的就想着做这个小推车，却不想，家里人不止不支持他，还那样子讲他。

一股火气窜上来，执拗劲儿便犯了，撂下狠话，横冲直撞的出了门，临走时，泄愤似的，把门板甩出了巨响。

但其实才一出来，被晨起的冷风一吹，他整个人便已清醒了过来。

站在家门口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他等了一会，都不见家里边有人追出来，顿时，好几年都没哭过的眼睛，不受控的直往出涌泪水。

他使劲儿的抹了一把，恼火的说着：“都不让我干，我偏要干的很好，到时候，你们就知道我有多厉害了。现在看不起我，总有让你们看的起的一天。”

一边往他藏着小推车的废旧屋子走，他一边不停的擦眼睛。

这个有些凉的早晨，一个少年立下铮铮誓言。

家里，李秀珍把抄起擀面杖打算追上去揍儿子的邵中诚拽住，推坐在了单人床上。

“你还真的要为了这么点事把儿子揍一顿吗？孩子大了，你不能什么事都直接来蛮横的，你要跟他讲道理才行。”

“我讲什么道理，你刚才没听到吗？他跑去国营厂里去拿人家钢板，还想做个小推车去投机倒把，现在再不管，难道真等出了事？他娘，老话说的好，惯子如杀子，慈母多败儿，我管孩子的时候你少插嘴。”

邵中诚平时脾气很好，也不会经常跟妻儿发火，他沉默的像是一座山，为家人遮风挡雨，但极少会替什么要求。

但真的动了火气时，李秀珍也是不敢再激他的火。

把邵长江和邵永梅撵回到卧室里去继续睡，李秀珍去了厨房开始准备做早饭。

她拉开窗，向外看，没看见邵大河的身影。

心里想着，等会饭做好了，应该也就回来了吧。

可直到吃完了早饭，都不见邵大河进门。

“长江，等会你出去找找你哥，把他带回来，知道吗？”李秀珍把二儿子拽到一旁，压低了声音吩咐。

邵长江摇头：“娘，我爹刚才跟我说，除非大哥认错，要不然我和小梅都不能给他开门，不然的话，我爹会连我和小梅一起打。我去找到他也没用，我可不敢把大哥给带回来，大哥自己也不敢回来吧。”

邵中诚在家里的严父威严，还是有的。

“嘿，还没完了吧。”李秀珍急了，心里边直想去找邵长江理论。

“娘，你要迟到了，今天是周六，客人多，蒋婶不是说过，周六跟周日的时候让您早点去，帮忙准备吗？”邵永梅放下了书本，小声的催着，“大哥都多大的人了，您别操心了，赶快去上班，不然蒋婶真的要着急的。”

李秀珍没有别的办法。

心里也觉得一天过后，那对父子俩的脾气应该全都缓和下来了，她决定不搭理他们，先去上班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