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上卷跑了小孩这事儿,把三个村子和那么多河道养护员着实给折腾的不轻。
邵大河虽然没有挨打,但过后因为这事还是被父母拎着耳朵教育了好多天,连带着老二邵长江一起,那是耳提面命,想起来就要叨叨个没完没了。
问题是,小孩记吃不记打,没过半天,怕劲儿过了,就又变回了老样子,把大人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然后该咋玩还咋玩,照样满村子的翻腾。
李秀珍怀着孕受了一场惊吓,跟着又病了好些天。发着烧,身子虚弱,还要强撑着,时不时的去找一找老大,问一问老二,就怕孩子又去河边了。
尤其是冬天马上过去,眼看着一日比一日暖,河边浅滩还有河虾、蛤蜊和小鱼,这些最得孩子们喜欢,就算是大人们不准,他们逮到了机会也是要去抓的。河边的孩子天性如此,大人有大人们要忙的事,哪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的盯着孩子。
再加上,邵中诚的工作,大半时间也是要在黄河上进行作业,他若是偶尔晚归,错过了吃饭的时间还没不见回家,李秀珍就难免会乱想。
怀孕九个月时,李秀珍倚在床头,看着窗外的杏树已开满了花,粉中带白,满树不见绿叶全是繁花,风儿吹过,花瓣随风飘落,好看极了。
她叹了口气,跟背对着她躺着,正半晕半醒的酝酿睡午觉的丈夫说:“我肚子里的这个,要是个妞妞就好了。”
邵中诚翻过身来,搭她的话:“也想要个儿女双全了?”
李秀珍摇头,甜蜜却也苦恼的叹气:“都说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总是要比儿子乖巧一些吧。咱家都有两个淘小子了,再来一次,我怕我这心啊,都要跟着操碎了。还是来个闺女吧,乖巧一些,可让我少跟着担惊受怕了。”
或许是心诚则灵,没过多少天,李秀珍早起时破了羊水,不到中午就觉得肚子一阵疼过一阵,到傍晚时孩子就生了下来。果真是个娇娇小小的小女儿,皮肤随了她,白的发亮,五官看起来也挺不错,中和了她跟丈夫的优点。心愿得成,可把李秀珍给高兴的不行。
邵中诚是典型的东北男人,心理上免不得有些重年轻女的念头在。不过在这之前已有了两个儿子,家里的老三是个女儿,他倒也不觉得失望,反而是觉得儿女双全也是件很不错的事。
女儿生了以后,他想了好几个名,什么邵小溪啊,什么邵山泉啊,反正就是离不开水,总是想把近水添财的好彩头,给贯彻始终。
倒是一向不管事儿的李秀珍,这回不愿意了。邵中诚自己在黄河上冒着巨大的风险挣钱养家,天天风里来水上去的还不够,还要把家里的孩子身上全都带了水?那怎么可以!
于是这次,她跟邵中诚呛了好几次,小溪、山泉、小湖什么的都不要,终于给女儿取了个满意的名字邵永梅,跟水一丁点关系都没有,李秀珍感到非常满意。
一家人的日子,吵吵闹闹,虽不富足,但也过的去,最多是算计着过,勤俭节约一些呗,当时周围的人家全都是这样子,大家没有攀比,便都能熬着了。
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又是八年过去,邵大河已经十七岁了,跟十五岁的邵长江在村东头的小学开的识字班里上学,一个读大班,一个读小班。邵家小女儿邵永梅也已满八周岁,小姑娘文静乖巧,每天不怎么出门,就跟在她娘身边,干什么都给搭手帮忙,俨然是贴心的小棉袄。
李秀珍此时已经四十多岁了,身体倒是很硬朗,因为邵中诚总在黄河上来来往往,缺吃少喝的那几年,他们家偶尔还能吃到一条鱼,煎成鱼汤,贴个粗粮饼子,又香又管饱。
这一年,邵中诚在水利局的同事在市里边给妻子开了个小吃店,专卖当地最有特色的炝锅烩面、羊肉汤和大拌菜什么的,店里的生意红火,但是人手不够,便找到了邵中诚这里,希望能让李秀珍过去上班。
在那时工作机会少,虽然不是正式工作,但也能贴补家用。一直在做家庭妇女,每天带孩子围着锅台转的李秀珍就觉得很心动。
邵中诚对妻子一直很好,既然李秀珍想去试试,他也没有阻拦。
就这样,李秀珍成了小吃店内的一名服务员,平时的工作是端盘送菜,打扫卫生,和招呼客人。
小吃店不大,客人一开始也不多,但李秀珍本就是那种热情爽朗的个性,完全把这里当成了自家的生意来对待。她极是勤奋,店里的工作做完了,闲着没事的时候给小吃店里做了很多东北口味的小酱,来了客人便免费送一碟,若是经常来店里的熟客,走时要求带一些回家去下饭,她也会笑着应允。
没过多久,就结交下了不少朋友,进门时还特意点她做的酸菜,就爱那一口酸菜炖骨头,喷香。
店里老板娘看在眼中,对李秀珍愈发的好起来。
先找人把李秀珍的小女儿拿到了名额,可以跟上小学开学,直接去读一年级,接着又在小吃店周围给李秀珍租了个小房子,让她能把大儿子和二儿子全带过来,十年的不太平马上就要过去了,各行各业,百废待兴,老板娘这边消息灵通,许多政策把握的很准,但也不好明说,便只劝李秀珍从河边的小村子里迁出来算了,在市里边谋个生活。
李秀珍心心念念的,就是让孩子们能离开黄河边,来市里边过日子那是最好不过。
一听这个提议,顿时高兴坏了,回去跟邵中诚商量了一下,邵中诚也觉得很好,就拍板定下,让邵大河和邵长江跟着她妈进城去。
至此,一家五口,就只剩下邵中诚还在黄河边上住,休息的时候,他就搭车进程,跟家人团聚。
冬天的时候市里边能烧煤炉子,楼上住着阳光足还不透风,暖和又干净。
河边的房子就剩下一个人在住,李秀珍跟仨孩子很少回去,都是由邵中诚在来回跑。一个人怎么都好熬,于是,邵中诚心心念念的东北大炕,自始至终都没能如愿盘成。
离了河边,孩子们的生活有了巨大的改变。
从前的娱乐方式到了市里边是行不通了,但也有相应的改变。
市里的小学也才复学没多久,有一搭没一搭的教着识字、算数,邵永梅倒是很喜欢每天背着书包去读书的感觉,每天早晨都要洗脸漱口,把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虽然衣服破旧了些,但胜在干净体面。
放学后,路过篮球场时,总能看到她二哥邵长江在家属区的破篮球场那里跟人打球。邵长江最大的乐趣就是篮球,一有时间就去,投篮超准。邵永梅看一会后就得回家,乖乖的写作业,背课文,算数学题。
李秀珍再不用担心一个照顾不到,孩子们就跑黄河边去摸鱼网虾,发生危险了。
她的工作也不轻松,老板娘帮了她那么多,等于是将她最记挂的事完美解决了,这让李秀珍总是带着一种报恩的心情在对待手边的工作。她在小吃店内,一个人做四个人的活儿,极忙也极累,但她从来不曾后悔过这个选择,满心期待着将来能让自己的小女儿,跟那些城里长大的娃娃们一样能认得几个字,不要变成个只会认自己名字的文盲;然后她的大河和长江有机会能找一份带有正式编制的工作,这样等于是端上了铁饭碗,这辈子都不用愁吃愁穿,也不必像她跟丈夫那么辛苦了。
愿望当然是美好的,但现实往往并不能尽如人意。
比如,去夜校里继续学认字的邵大河在学习上并不灵光,他单单是稳稳当当的坐在椅子上不动,就已经是非常非常困难。更别提书本上的那些内容,想要完全深入理解,更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他其实自己也想学,但身体的自然反应却是做不得假。就这样勉勉强强的读完了一年,也就算是能交差了。
不过那时候的人,能认点字,做个简单的加减法,就算是不错了,并不需要多高深的学问。
邵大河身边的大多数人,根本没读过书,就知道风风火火的跟着往出跑。
但邵大河毕竟还是不太一样,他自认是个有想法的人。
他总琢磨着自己得想办法去拜师学一份能吃饭的手艺,或是找一份能赚钱的工作,努力的养活自己。
邵大河是很想开一间小吃店的,也卖烩面、小菜什么的,开在国棉二厂的边上,专门让那些国棉厂的职工上下班时来吃。生意一定是很好吧,像她妈李秀珍一直在做事的那家店,做的就是类似的生意,几年之间,店面扩大了三、四倍,饭点一到,几十张桌子全坐满,都是来吃面喝羊肉汤的顾客,赚极了。
可是他把自己的想法跟爸妈一说,李秀珍和邵中诚竟然双双反对;邵中诚的意思是开小吃店是要先投钱进去的,租房、买餐具、后厨的厨师、服务员、买菜买米人选,等等等等,要忙活的事情特别多,也特别琐碎,而邵中诚才十七岁,自己还是个没长开的半大小子呢,贸然开店做生意,毫无经验,也没有厨艺,更不懂得做买卖的猫腻,赚的可能性很少赔个底朝天的几率却很大,家里有点积蓄,那是为了想要在市里边能买一座属于自己的房子住下来,不能给他祸害。
李秀珍反对的理由则是,她跟着老板娘这么多年,那是真的特别累,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每天晚上到深夜才睡觉,一日三餐从没有个准点儿,客人吃饭她得看着、服务着,客人离开她得迅速的打扫、收拾,没个闲的时候。她自己苦点累点是为了一家人能过的好一些,但她是真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去遭这份儿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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