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家两个儿子,老大九岁,取名邵大河,*七岁,名叫邵长江。又是河又是江,很符合水岸人家出生的娃娃所具有的特点。在一家之主邵中诚的眼里,水便是财,名中多水,寓意着以后多财,能过上好日子,不愁吃穿,那便是极好的祝福。
两个半大小子正是上蹿下跳的年纪,经常是老大在前像个弹射出去的小炮弹似得疯跑,身后跟着*和隔壁村子里一票小孩,俨然就是个无法无天的孩子头儿。尽管,他并不是其中年纪最大的,但他胆最大性子也最野,孩子们都很信服他。
邵中诚几乎每天都在黄河上作业,疏通水道,清理淤泥,跟船清查,时不时还要帮忙捞个尸、救个人,忙的昏天暗地,根本没空管儿子。李秀珍操持着家务,喂鸡养牙,修补渔网,之后大量的时间都在纺花织布,这是家里边主要的经济来源之一,一匹布能卖不少钱,赶在集市的时候,可以换些粗粮和细粮回来,稍作补贴。
俩孩子也不用大人来管,吃过早饭跑出去,到饭点儿跑回来。除了时不时要叮嘱着不准去河边玩之外,无需过多的限制,很是省心。
但这天,李秀娥如往常一般,早饭后就一直忙着,孩子们早跑的没影了,但她叮嘱过,中午烧鱼干,到饭点就必须得准时回来。
院子里的木门,突然被人使劲的推开了。
老憨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大喊着,“老邵,老邵,你在不在家,出大事了。”
“是他憨叔吗?”李秀娥放下了针线,迎着走出来:“老邵去队里了,说是找队长有点事,这会儿还没回来呢,你是有事要找他吗?”
所谓的“队里”,是在黄河水利局大院之内的几间办公室,位置是市郊,距离这边几十公里,一来一回,脚程快的也要小半天,追上去或者等他回来,都是很需要时间的。
“怎么就这个时候出去了呢?”老憨气的一拍大腿,往地上一顿,唉声叹气。
“这是出了什么事儿?很急着找邵中诚?”李秀娥看他着急的要跳起来了,心里跟着紧张起来。
老憨没答,猛然抬头,眼神凶狠的问:“你家大河和长江呢?他们在家吗?”
李秀娥习惯性的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家的房子,抬手抓了一把头发,“俩娃出去玩了啊。”
“不在家?”老憨更急了,猛的从地上站起来,“知道去哪儿了吗?什么时候走的?”
“早早就走了,也没说要去哪儿,这一片的小孩都玩的风风火火,一会到这儿一会到那儿的。”李秀娥有点蒙,“他憨叔,你这是……”
老憨深吸了一口气,盯着李秀娥隆起来的肚子,神情犹豫,可最后还是咬着后槽牙下定了决心,这事儿必须得说。
“嫂子,事到如今,我也不能瞒你了,老邵不在家,你就得顶住,我现在跟你说个坏消息,你听完了得冷静,晓得吗?”
那一口地道的河南话,夹杂着浓重的口音。
李秀娥得绷着神儿听,才勉强能理解他是什么意思。
“他憨叔,你有什么话直接说成吗?你别吓唬我,我心脏不好。”
老憨满脸悲切:“刚才我听队里另一组的同事说,今天黄河边上有几个孩子去捞鱼虾,那边儿边儿上的泥沙不结实,有两个孩子推推搡搡的闹腾时,不小心就摔到河里去了。当时岸边上也有大人,救的及时,拖上来一个,但还有一个,就被水给卷走了。”
李秀娥的肚子,毫无预警的抽痛了起来,她按着肚子里突然活跃起来的胎儿,好像是明白了什么,连说话都变的磕磕巴巴了。
“你别吓唬我……我不禁吓……”
“我没事儿吓唬你做什么,是真的啊!听救人的那个说,被卷走的孩子好像是——好像是你家邵大河。”老憨看着李秀娥抱紧肚子,要哭不哭,脸色煞白的样子,稍有停顿了下,但还是决定讲出来,“我之前掉进河里,是你家老邵救上来的,现在出了这个事儿,我不能不管。所以我现在得跟着去河上找人了,你在家里等着消息,等老邵回来,赶紧告诉他,让他一起来找,知道吗?”
李秀娥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响,整个人好像是被重物给砸中了脑袋,疼的她龇牙咧嘴,整个人都想往后栽倒。
老憨哪里有时间顾及她此刻的天崩地裂,本来是要找邵中诚,可现在邵中诚又不在,李秀娥即使是大着肚子,她是孩子的娘,也得管起来不是?
他们这个年代的人,不论男女老幼,都过得粗糙。就像是老树外边生着的那层皮,牢牢的保护着树干,能够支持住风吹雨打。老憨就是个典型的粗人,此时又急,压根没考虑的太多,说完就一路小跑的走了。
盯着他的背影,李秀娥许久才回神,拔腿跟着往出跑。
“大河啊,长江啊……大河啊,长江啊……”
她凄厉的呼喊声,顺着河风吹来的方向,传了出去。但又在呼啸的风声之中,消减了不少。
土路上没人。
也不见经常结队跑过的孩子们。
李秀娥是越想越怕,一个劲儿的抹眼睛,她的肚子是越来越疼了,可是脑子里那么多坏念头不停的蹦出来,她哪里还顾得了自己。
呼喊着孩子们的名字,李秀娥多希望能得到一声回应。
她的大江,是随她跟邵中诚从东北老家一起过来的,来到黄河边那年,大江还是被她抱在了襁褓里的小娃娃。这个孩子,是她第一个儿子,看的比眼珠子还要重,怎么可能会突然没了?她明明不停的叮嘱过,一定不准他去黄河边上玩,黄河水浪急,河底有淤泥,那里好危险的啊,一脚踩下去会就拔不出来的,孩子一直都很听话的。
蓦地,李秀娥想起来几天前的对话,大江想跟他爹去抓河虾,说是要回来炒着吃,给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好好补补。可当时是被他爹给拒绝了的,大江会不会是因为这个,才跟着一群孩子,偷偷去了河边想要捕河虾吧?
人着急上火的时候,很容易就把一堆不相关联的信息给组合起来。
李秀娥是越想越怕,越怕越想。好不容易,在路上看到了几个跑过来的孩子,看模样就是经常跟她家老大、*在一起玩耍的那些个,她顾不得许多,踉跄着迎了过去。
“牛宝,周娃,看见我大河和长江没有,告诉婶子,他们去哪儿了?”
被点到名字的孩子怯怯不敢答应,他们是在躲闪着李秀娥的眼睛,吓的不清。
“说啊,大河和长江呢,他们在哪儿?在哪儿!”李秀娥的情绪崩溃了,一手一个, 攥着牛宝和周娃的手腕,力道大的让孩子都疼的叫唤起来了。
“婶子,你家大河领着长江走的,好像……好像是去河边了。”
“可不关我们的事,是大河非要去,他说河里有虾,炒着可香了,他还吹牛上次自己就去抓了一盆,吃的满嘴都是油呢。”
住在黄河附近的孩子,家里边的大人都会反复叮嘱不准去河边玩,叨念的久了,与河相关靠近的地方,都仿佛是一种不可触碰的禁忌,单是想想都觉得刺激。孩子们平时最爱听的便是有关于黄河内藏着鬼怪的故事,几乎每个孩子的口中,都能复述出不同的版本。久而久之,那黄河也成了试炼胆量和勇气的战场,若是哪个孩子能去黄河边做一些事,且是平安而归,这可是能在孩子中间,吹嘘很久很久。
李秀娥的眼前突然一片黑,后边的话就已经听不到了。
她的孩子,真的去了黄河,真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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