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集资

厂俱乐部礼堂挤得水泻不通,甚至在礼堂的外面也站满了人。

自然是人手一票,实名制的,投票赞成还是反对,集不集资!

工人们能这么齐刷刷地参加,这是建厂以来的头一遭。

鲁博和宁川坐在主席台上,把这决定企业命运的时刻交给了工会。虽然挤得水泻不通,但秩序井然,会场鸦雀无声。工人们脸上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神圣感。

工会主席刘长然一直站在舞台的前面,看着工友们都有秩序地到场了,蹦跳的心才放缓了。

他瞅了一眼肃静地坐在台上的鲁博和宁川,说句心里话,他认为投票是多余的,这集资只要厂里下个文件就行了,何必这么兴师动众的,倒是有点推卸责任之嫌。

厂里走到这一步,破了也好,省的再费力不讨好!刘长然是有气的,干了一辈子的工会,受气不说还窝囊,就像去年,厂里有对小夫妻没分上房闹开了离婚!

按理说,他们离婚可管不着工会的事吧?可那承想,女的把孩子抱到了工会,把孩子一放说:“孩子是国家的更是厂里的后代,他不要俺也不要!”说完人就没了影。

这可把刘长然气的跳了脚,让妇联主任当上了临时的娘,又喂奶又是洗尿布,孩子在工会一住就一个月,最后实在熬不过了,把礼堂后面的一间平房给了小两口才算完事。

想想都膈应!这集资好了行,不好又要让工会顶黑锅。宁川了解刘长然的心思,从这不冷也不热的做派,看出他是怕以后担责任,更怕工人们到他家闹事。

宁川知道这集资是在走钢丝,好了皆大欢喜,坏了血本无归!如果让鲁博把责任扛了,有失公平。

所以他更主动了起来,拿着话筒抢先说:“各位工友,这次的全厂大会没想到来的这么全,从这点看都已经心里有数了!”

宁川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又提高了嗓门说:“我身为党委书记,万分激动!在厂里生死存亡的时候,工友们的思想觉悟显示了出来,集资是万般无奈下才做出的,我可以向大家保证,最多两年,把本先还给大家!”

鲁博并不担心职工们的集资打了水漂,在他看来,先把生产启动起来,有了产品才有下一步的打算。

坐在主席台下,前排的有耿大胆、王栓子、舒大同、郇劳、艾卓、王大民、项露等。

房灿没有上主席台,脸阴得很厉害,他坐到了最后一排的西门边,身边自然跟着一帮人,他对候在身旁的供应处孙小槐说:“这钱肉包打狗!”

孙小槐自然心神领会,他起身出了礼堂,走到人群里和一帮人嘀咕了几句,很快又回到了房灿的身旁。

当宁川的话刚落下,孙小槐就站到排椅子吆喝开了。

“啥叫集资?当我们是傻子嘛!大家别听他说的天花乱坠,他们是借承包来诈工人的血汗钱!”礼堂内不同的位置立刻响起了复合声: “大家别上当!”

“肉包打狗!”

“到时喂了狗,可别说没告诉你们!”

……礼堂里骚动了起来。

坐在前排的耿大胆不高兴了,他起身抬起柱拐刚骂:“妈拉……!”就被鲁博的声音盖过了。

“这样吧,想跟我干的可以集资入股,或者两年期到连本利息一块结算!不想在厂干的,我也不阻拦。”

鲁博的声音不高,却有一股穿透力,骚动声停了下来。

“我说过的,一句是一句!现在可以大家想想,没人强迫你集还是不集!也可能担心不集资厂里不让工作,这个大可放心,唯一不同的是每年没有分红!还有,如果有人不愿在厂干了,可以辞职,我们不会强留!”

“是吗?这可是你说的!”

孙小槐跳了出来,他走到主席台下讥讽的一笑说:“大家听到了吗?自由走人,我告诉大家,我家开了个电机厂,想去我那里的一个月一千八百块钱!”

宁川铁青着脸怒视着孙小槐的表演,倒是鲁博很淡然,他喝了口水说:“这也是个自救的办法,有想去的就去,人往高处走水往地处流。”

鲁博的一席话,倒是把孙小槐说楞了,本来他是给添堵的,这倒好,骑虎难下了。

家里有个小厂子,顶多也就用三十个人,真要去了一百个工人,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他只是一时吹吹牛抬高一下自己。

他也太把自己当根葱了,除他几个狐朋狗友外,没人和他套近乎,甚至对他就像躲瘟神一样。

王大民气不过,带着几个人把他们轰了出去。

鲁博句句大实话,把厂里的资不抵债的原因端给了大家,一句话,就是真到了关门的时候了!要想不关门破产只有自救。

鲁博当场把自己和老伴的积蓄,八十九万交给了登记的财务人员,宁川也把三十万掏了出来,陆陆续续的,工人们还有退休的老人们也都毫不犹豫地交上了他们的积蓄,有多有少,有多大的力量出多大的力。因为在他们心里,鲁博就是他们的靠山。

短短的一天,全厂集资一千六百万,项露久久不能平静,这一天来她感动得哭了不知多少次了。

特别让她不能平静的是,一位伤残失明的退休工人,他把一袋子分钱(硬币)拿到了财务处,很不好意思地说:“让 大家受累了,我没有多大存款,就是这个布袋子的分钱,听说厂里困难我把它捐给厂里买材料吧。”

项露当然不收,可他急得哭了,说:“嫌弃俺给分钱,俺就有这些了,厂里有困难俺能不管嘛,俺也是厂里的退休工人啊……!”

倒是把项露的泪花引了出来,她收下了残疾老人的心,不知咋得,内心似乎有种激情燃烧着自己。

项露汇报完总集资款后,把这个老人说了出来,鲁博听后先是一愣,又问:“他叫啥名?”

“崔胜利。”

鲁博听到后腾的站了起来,“人哪?”

“走了。”

“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英雄,曾孤身和日本鬼子战斗两天两宿,立功无数,我找了他十几年了!无论如何一定找到他。”

项露嗯了声,就立刻到财务处组织人手去找了。

鲁博站在窗前两行老泪挂在了脸上,崔胜利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了他的消息。

宁川进来了,鲁博忙抺去脸上的泪珠,“营销处咋样?”宁川很沉重的摇了摇头说:“没有多少订单,各大汽车厂家都……”

鲁博点了点头,两人点上了烟抽了起来。许久,鲁博缓缓地说:“我要亲自到北方汽车制造厂去一趟。”

宁川忙摇头说:“老领导,你可是九十多岁的人啊,我无法向上级领导交代,还是我去吧。”

鲁博笑了笑说:“你知道北方汽车厂的原老总是谁吗?他是我的战友!听说现在的老总是他儿子!”

宁川说:“你的身体?”

“硬朗着呢!”鲁博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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