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无法决择的命运  1、永恒的瞬间

海面上第一道霞光升起,武翩翩就醒了,她扭头,看到卢卡斯正酣睡的脸被霞光笼罩着,有着婴儿般的瓷光。他趴在床上,背上却是触目惊心的伤痕,有的地方还凹凸不平,这是青年军给他留下的鞭痕。武翩翩想到他嘴里的假牙,和膝盖里的钢钉,眼里泛热。奇怪,自己知道他为了救她们而作出的牺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此时此刻想到却格外心疼呢?

武翩翩坐在若大的床上,守着酣睡的卢卡斯,看着窗外的海上日出和不断翻滚又退去的海浪,心想,要是这是永恒的瞬间,那该多好啊。

从日出到日落,他们几乎没有离开过那张圆形的,面对大海的床。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迎接着彼此的潮起潮落,卢卡斯一次又一次进入武翩翩的身体,像个贪玩的孩子进入了充满未知世界的乐园。直到太阳落山,武翩翩挣脱了卢卡斯的拥抱说:“不行,我要出去透透气。我脑袋里严重缺氧。”

武翩翩推门,一阵腥咸的海风扑面而来,灌满了她的肺部,她裹紧了浴袍,看着远处正一点点坠入大海的夕阳。卢卡斯家的度假屋坐落在一座山的半山腰,对着大海的这面是悬崖。悬崖下不时激起巨大的浪花,拍打着陡峭的岩壁。

武翩翩不知道自己和卢卡斯的未来是什么,他们之间的距离太大,就两个人本身而言,大到看不到融和和交集的希望,更何况又增加了那么多变数。武翩翩一想到刚得到卢卡斯,却随时面临着再度失去,心中涌起一阵悲伤。

武翩翩在夕阳里看到一个小黑点一点点变大,向着度假屋飞了过来,同时有马达的声音。这时她才看清,小黑点是一架直升机。她呆呆地看着那架直升机在变大,变近,正在靠近度假屋。

“PP,快进屋。”卢卡斯拉开门对她招手。

武翩翩一边进屋一边看着直升机已经盘旋在了头顶上,她紧张地看着卢卡斯。

卢卡斯揉着眼睛淡定地说:“你去我姐的房间找件衣服穿上,然后去客厅见我家人。我也去洗个澡。”

武翩翩一惊,指着直升机说:“你家人?”

卢卡斯无奈地点点头:“对不起,我还向你保证这里只有我和你呢。不过我不知道他们谁来了。”

武翩翩听到直升机在楼顶上降落,赶紧说:“我去找衣服。”

卢卡斯把武翩翩带到一个房间,武翩翩在一排衣柜里找了件白色的麻织的连衣裙,看到乱蓬蓬的头发,在抽屉里找到一根发圈扎了个马尾,然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不管他的家人如何看你,你都不要害怕,不要胆怯,你就是你自己,你谁都不是。”

武翩翩依然光着脚走进了客厅。

客厅里多了两个人,听到身后的声响站了起来了,他们正是照片上的那对夫妻,也就是卢卡斯的父母。

卢卡斯拉过武翩翩介绍说:“这是威廉先生,这是威廉太太。这是我的女朋友,Lisa.Wu.”

威廉太太伸出双手握住武翩翩的手微笑着说:“很高兴见到你,孩子。我是卢卡斯的妈妈。”

威廉也稍弯了一下腰说:“很高兴见到你,华国的公主。你比卢卡斯描述的要更美丽。”

武翩翩有点害羞地说:“我也很高兴见到您们。”

威廉太太拉她在沙发上坐下,温和地打量着她,由衷地说:“你真是个传奇的女孩,那么勇敢,那么机智,如果不是你,卢卡斯也不能获救。”

武翩翩忙说:“不,不是的,是卢卡斯救了我和我的室友,他才是那个勇敢的人。没有他,我们不能逃出来。所以是他勇敢在先。”

威廉看了儿子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哦,看来你们的相遇真是神的旨意。”

卢卡斯却深深叹息一声说:“你们的神从来就没有看到过我。”

威廉太太轻声却有点严厉地:“卢卡斯!”

卢卡斯不可置否地一笑说:“你们怎么来了?”

威廉太太有些嗔怪道:“我都半年没有见到我最爱的小儿子了,我当然要来。”

威廉指指过道说:“我前年就安装了一套安保系统。但我没有更改所有的指纹密码,我希望你回来后一如从前一样,什么都没改变。不过任何人进度假屋我都会第一时间知道。”

一个中年妇女走进来说:“太太,东西准备好了,餐台你是要自己布置还是让我来?”

威廉太太回头温和地说:“谢谢你,露比,我来吧。你去做晚餐准备。”

卢卡斯却站起来说:“我得送Lisa回R市,她明天还有课。”

威廉在他身后说:“卢卡斯,晚餐后我们就走。”

威廉太太转头对Lisa说:“星期六你还有课?”

武翩翩想了想说:“是。是志愿者的活动,陪伴老人院的老人们。我每周都参加。”

威廉太太点点头说:“谢谢你为老人们做的一切。现在,陪我这个老人去布置餐台吧。”

她转身对卢卡斯轻声却勿容置疑地说:“你的父亲要和你谈一谈。你们去书房,晚餐好了我让Lisa叫你们。”

她拉着武翩翩走向厨房。武翩翩回头有点求助似的看着卢卡斯,卢卡斯对她一笑,伸出手做了个剪刀手在耳边,这是武翩翩被他诟病无数次的招牌动作,武翩翩噗嗤笑了。

长条型餐桌上摆着几大束鲜花,一只高大的水晶花瓶里已经盛好了水,边上放着手套,剪刀,扎花的花带等工具。

威廉太太说:“Lisa,你来负责插花吧。”

武翩翩紧张地:“我不会呀。”

威廉太太一边摆着餐盘一边说:“没关系,亲爱的,按你自己的喜爱选择主区的花朵,然后再搭配一下就可以了。不用的花露比会收走。”

武翩翩看到那些花,大多数是自己没见过的,有些花开得异常的妖艳,她挑了几朵白色的玫瑰配了一圈绿植,最后放上两朵天堂鸟。

威廉太太看了一眼用赞许的口吻说:“哦,用白玫瑰和绿植去衬托天堂鸟,非常好。Lisa,你学什么专业?”

武翩翩说:“商科。”

威廉太太说:“哦,是个比较实用的专业。卢卡斯高中时一直想上哲学,但最终他自己选的,社会学。你知道吗?他很小就是个特别的孩子,特别到,都不能按他哥哥姐姐的路走下去——就是读私立学校,上藤校,然后承担起家族企业的要职。无论去哪个私立学校,他都无法达到学校基本的要求。然后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让他去了一所公立小学,他们正好有个实验项目,类似于寓教于乐,也叫自由学习。”

武翩翩听呆了。

威廉太太看着已经是暮色沉沉的窗外,那座灯塔上的光又扫向了远处的海面,海面上起了一阵薄薄的雾。

威廉太太沉浸在回忆里说:“就是他们的学习和功课没有现成的计划和教材,都是老师和学生自己临时定的,有时候他们会去森林摘果子,有时去海边拾贝壳,我记得他在小学里有一个学期,只是排了一出话剧《雾都孤儿》而且还只是第一幕。我对这个学校的忍耐度达到了极限,初中时我企图把他转出来,但他断然拒绝了。而且我发现他对我们越来越疏远了。有一次我想跟他好好谈谈心,他居然跟我说,他跟我不是一个阶级的。我吓坏了……”

武翩翩不解地插嘴道:“什么叫不是一个阶级的?”

威廉太太无奈地:“他以我们为耻,认为我们是剥削阶级。”

武翩翩恍然,好像看到了卢卡斯在去耶迈前的人生轨迹。

威廉太太叹息一声说:“我本以为随着社会阅历的增加,他慢慢会回归到我们身边。但是,没想到,他迷上了一个女孩,在那个时候,他几乎都不跟我们说话,也不问我们要钱,他寄宿在学校里,热衷于参加一些激进的,左翼青年团体。当时我想,也许我们这个家族里总会出现一两个异类吧。就像我父亲,直接把家族企业甩给了刚出大学校门的我,自己跑到泰国去当僧人了,你能理解吗?不管怎么样,等他看清了一些社会的本质,我是说拔开这些社会活动的迷雾,他应该还能回到我们身边吧?然而有一天,他突然就不见了……”

武翩翩小心地问:“他是去……”

威廉太太点头说:“对,他和丽兹去了耶迈。我们化了三年时间争取他能回来。我每天都在祈祷他不要死在那里。只要他不死,我一定能把他弄回来。”

武翩翩由衷地:“威廉太太,你真了不起。”

威廉太太扭头看着她笑了说:“任何一个妈妈都会那么做的,只是有些妈妈有能力做到,有些妈妈没有能力做到。但我相信她们对孩子的爱是一样的。”

武翩翩低头说:“对,我妈妈都没来得及来萨桑,我就获救了。但我依然能感受到她对我的担忧,我也知道,她一定会竭尽全力去救我,甚至付出自己的生命都在所不惜。我从来都没怀疑过。”

威廉太太拉过她的手说:“亲爱的,我希望你能明白,卢卡斯是只迷途的羔羊,也是只待宰的羔羊。为了说服国会议员去帮助我们换回儿子,我们家族以极低的价格出让了D州油田的开采权,那片油田还有五十年的开采权,我们只开采了四分之一还不到。但这只是我们要付出的代价之一,从那以后,国会议员的选举,州长选举,包括大选,我们家族从此就被绑上了政治列车……这一直是我们这个家族几十年来企图避开的。”

武翩翩吃惊到说不出话来。

露比走过来说:“威廉太太,汉森先生说他准备好了。可以用餐了。”

威廉太太对她点点头,对武翩翩说:“你去书房叫他们过来用餐吧。今天晚上我还要回西海岸,明天有个慈善早餐会需要我主持。”

武翩翩在若大的度假屋里走来走去,门太多了,她晕了,不知道书房在哪里。突然她好像听到了一阵争吵声,她循声而去,终于在二层找到了书房,但她还没走到书房门前,门哗地打开,威廉脸色铁青地走了出来,看到她,瞬间镇定下来,挤出一丝笑容。

武翩翩忙说:“威廉先生,威廉太太说可以用餐了。”

威廉努力缓和着自己的情绪,掩饰着说:“太好了,我很久没有吃汉森的大餐了。他可是NK有名的餐厅J.W的主厨,以后有机会我带你们去餐厅吃,他们有女孩子最爱的,超级棒的餐后甜点。”

武翩翩用力点头。

威廉回头看下书房说:“你进去吧,我刚才,可能有点太焦虑,其实,我们父子关系一向还可以,还可以。真的。”

威廉往楼下走去。

武翩翩推开书房的门,看到书房的地上有摔碎的玻璃,相框,相册,还有一台摔成两半的笔记本电脑。

卢卡斯坐在窗前的地毯上,愤怒的表情还没有消褪,胸口的起伏还没有平息。

武翩翩走过来,把他的头搂进自己怀里轻声说:“我好像能明白你为什么会跟着丽兹去那个地方。你是只被困的小野兽,你一直在寻找着一个出口。但是你从这只笼子进了另一只笼子,从另一只笼子又进了下一只笼子。你被困住了。你找不到方向,你没有得到你想要的自由。”

卢卡斯用力抱住她,好像溺水者抱住了一块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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