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老兵的花园
武翩翩听从汉国同学姬秀的劝告,从宝贵的时间里拿出周六上午两个小时,去离学校不远的一家退伍军人老人院当志愿者。这倒真不是出于学分的需要,虽然武翩翩很想把它列入自己的社会实践表中,但是,姬秀说,去过一次后就知道了,M国作为强国的根基是什么。
这让武翩翩有点惭愧。来到M国留学是迫不得已,一上学只想着打工挣生活费,考试挣学分,除了学校就是中餐馆,对M国的了解也就仅限于学校这半公里的范围。这留学留得有点功利啊,来到另一个国家却对这个国家除了书本以外的知识还是一无所知……
武翩翩跟同学们再去时,已经是秋末,老人院在大片的原始森林里,武翩翩从刚来时的失落到喜欢上OSO,是源于E州还保持着许多纯原生态的森林,OSO大学城所在的R市就是号称是从森林里开发出来的城市。
这家老人院不大,有两幢七八层高的红砖楼连着一个长廊,通往一座社区医院。住在这里的都是M国退伍的老兵,而且都是那些低收入、享受国家福利的老弱病残。OSO州立大学的志愿者主要是给老人们陪伴,就是陪他们说说话,一起散步,一起读书,或者一起做起简单的游戏。这次他们还给老人们带来了节目表演,是姬秀带着大家唱了几首S经上的颂歌。
武翩翩不会唱,就在下面给老人们分发食物,餐盘,然后她看到一个老人,戴着墨镜,独自坐在角落里,她拿着餐盘走向他,那老人侧过耳来听了听,武翩翩轻声问:“你需要餐盘吗?”
那人一乐说:“我需要一个投手,直接将蛋糕扔进我的嘴里,我会接住的。”
武翩翩忍不住笑了。
武翩翩认识的这个盲人老头叫道儿顿,他的眼睛是在两Y战争时被毒气弹熏到后,没有及时得到治疗,引发感染,最后不得不切除了感染的全部组织,M国的医生一度想保存他的光感,但没有成功。也就是说他的世界从那时起就一直黑暗一片。
“当然,我有时候做梦会梦到天亮了……”道儿顿说这话时抬起头看着上面,脸上带着微笑。武翩翩想到了那座地窖里无边无际的黑暗,与黑暗同在的还有无边无际的绝望。她无限心疼地看着老人,眼睛湿润了。
道儿顿站起来说:“我们能去后院走走吗?我已经好几天没去了。”
武翩翩忙说:“可以呀,我听说你们有一座非常美丽的花园,一百多年前就在这里了,是先有花园再有这座城市的,对吗?”
道儿顿大步走在前面,完全不像一个看不见的人,他推开一扇门很绅士地作了一个请的动作,然后说:“对,这原来有一座美丽的庄园,后来毁于南北战争。但花园中那些被战火毁坏的植物,却在第二年春天又破土而出了,而且经过战火的洗礼,一年更比一年茂盛。它们好像要为了证明自己的生命力一样,都不惜余力地拼命生长。可惜,我来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个瞎老头了,没能看到这些美丽的花,但我用手触摸过它们。”
这座神秘的花园没有围墙,它在森林的腹地,据说是当时移民M国的一个樱国贵族为他心上人建的,但没等心上人从樱国赶来与他团聚,M国的南北战争爆发,樱国贵族领兵参战,最后死在了战场上,他耗时多年的庄园与花园与毁于一旦。但是岁月将忧伤洗去,E州充沛的雨水将它从战火的灰烬里洗涤一新,蓬勃而起。
倒是道儿顿在带着武翩翩参观花园,他能清楚地知道,路在哪里,长椅在哪里,这里有一棵什么树,那里有什么建筑。他一直往深处走,边走边说:“我带你去看最红的枫叶,最好的风景。”
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有一棵硕大的枫树,此时已殷红一片,而且大片大片的枫叶迎风而落,当轻风吹过,就像下着枫树叶雨一样。
武翩翩跑过去抬头看着那棵树,落叶缤纷,风声啸啸,像梦幻一般。而当她低头时,看到树下有一尊白色的雕像,半人多高,雕刻着一个小王子和一个小公主坐在一张白色长椅上,小王子一只手搂住小公主的肩膀,一只手指向天空,俩人都抬头往上看着,枫叶正翩翩而下,将他们埋住了半身。他们的眼睛里闪亮着喜悦,红色、黄色的枫叶,白色的雕像,和他们搂在一起看枫叶的样子,让武翩翩心头一热,她想起马书捷曾经也这样搂过自己抬手指向天际说:“看!银河。”
武翩翩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由衷地说:“谢谢你道儿顿,让我看到了最美的风景。这大概是当年的庄园主的心愿吧,与心爱的人一起坐看枫叶飘零,朝起朝落,一起到老。”
有人说:“我不是道儿顿,但我赞成你的说法。”
武翩翩一回头。
一个穿西装的男人站在她身后也在抬头看树,他正是她的“盖世英雄”——那个发现她们并抱她上飞机的“飞行员”!
武翩翩脑子里一片空白,千万种惊喜涌上心头,汇成一句话却是:“妈呀,你们萨桑王朝的人都是猫吗?悄无声息就在人身后了,要吓死人啊!”
飞行员一笑说:“我可是正经去你们学校通过学校才找到你的。”
武翩翩心中欢喜却板着脸说:“你吓到我了。你找我干嘛?”
飞行员有些意外地一愣,咬了下嘴唇好像在思考说什么好,武翩翩忙说:“我不是,我是说,哎呀,你不知道自从,从你们国家回来后,一个个,一个个在萨桑王朝的人都又出现了,我一直努力想摆脱那个噩梦就是摆脱不了,你明白吗?”
武翩翩说完不由委屈万分,眼泪在眼睛里打转,看着飞行员说:“不过,你是我噩梦里温暖的存在。”
她伸出手来说:“很高兴见到你。我是翩翩武。”
飞行员眼里掠过一丝惊喜,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俩人的手都有点凉,但瞬间他们都感觉到了彼此手心里的滚烫。
飞行员说他叫本.瓦利德,武翩翩心里说,哈,老瓦!
老瓦来M国NK市的联合国机构公干,正好有点时间就过来看看她。老瓦说不是想吓她,实在是不知道她的联络方式,只知道她是OSO州立大学的学生。但他只有40分钟的时间,他必须还要赶回去参加下午的一个会议。
武翩翩寻找道儿顿时,发现姬秀站在他身边对她挥挥手,然后俩人转身走了。武翩翩坐到枫叶堆上,拍着枫叶说:“那坐吧,我们华国人爱说,客随主便。你到我的地盘上了,就只能听我的了。”
老瓦顺从地坐下,回头看着那座雕像。俩人安静地坐着看落叶,武翩翩觉得有许多话要跟老瓦讲,又觉得好像一切都讲完了,有些人只一眼,就已千帆而过,只剩下了地老天荒。
老瓦突然问:“你知道闪美特族人的幸运女神吗?”
武翩翩愣愣地:“闪美特人?是什么人?幸运女神?是什么神?”
老瓦扭头看她,确定她确实对此一无所知,微笑了一下说:“我们的幸运女神叫荷希莉,她来自于星外文明,她创造了闪美特族人,他们是女神的子孙后代,几千年来他们一直拥有荷希莉的庇护,直到他们在一场战争中失去了她……”
武翩翩依然不解地问:“失去了她是什么意思?荷希莉?这名字我好像在哪听到过。是在哪儿呢?”
老瓦深思了一下说:“我们的女神被人间的神所替代,闪美特族人开始分裂,相信人间神的人成为艾伯人,而依然相信女神荷希莉的依然是闪美特族人,他们被迫向沙漠深处进发,但一千六百多年前的一场战争让闪美特族人只能远离家园,开始逃亡。”
武翩翩依然听得云里雾里,茫然地问:“逃亡?那她是个人了?”
老瓦摇头说:“不,她是我们的女神,逃亡的是她的后裔,一直延伸到遥远的东方。”
武翩翩想了想说:“你是在跟我说传说呢?故事呢?还是历史?”
老瓦不假思索地说:“都是,对我们来说,这三者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武翩翩不解地:“你开了三个多小时的车,从NK跑来是为了给我讲你们的幸运女神?讲你们的闪美特族人?”
老瓦低头不可置否地一笑,他有着挺直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窝,还有着跟小德有一拼的浓密睫毛,但他的脸上有短短的络腮胡,比起秀气青涩的小德,他略带苍桑的脸更具有一种成熟男性的魅力。
武翩翩的心狂跳起来,心说,这个场景不是自己一直梦想过的吗?但美梦成真时,自己却感觉无能为力,无言以对。不行啊,自己总该做点什么啊。可是自己还能做什么呢?这个人,只是在生死边缘时他伸手将自己从地狱的悬崖边拉了回来,仅此而已。但这一拉,已经是过命之交,这便是这个人与其他人的区别。
老瓦认真地:“你有时间的话,可以花一点看一下我们萨桑王朝和闪美特族人的历史。那样你对我说的就不会这样陌生了。”
武翩翩心有不甘地说:“为什么呀?那你对我们华国的历史有了解吗?你就不怕我考你?”
老瓦一本正经地问:“你想考我吗?可以呀,考哪一段?春秋?秦汉?还是唐宋?”
武翩翩吓一跳,她一下想起了小德的八国语言,警惕地问:“你,是小德,不,王储的亲戚?你也是萨桑王朝皇室的?”
老瓦叹口气说:“萨桑王朝的皇室成员有成千上百人,许多人跟平民没什么分别。在繁华的背后是千疮百孔的陈痂顽疾。所以,你们的遭遇,是一个偶然,但也是一个必然。萨迪可王国一直想侵吞我们有天然气的地域,M国一直想开发我们的天然气。一些非盈利组织打着各种借口向我们伸手。所以萨迪可、M国包括艾伯特联合酋长国在萨桑王朝这块土地上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与关系,萨桑王朝就象坐在火药桶上一样。确实,我们的国家石油很少,但是地底下全是天然气。只是,我们不想开发。”
武翩翩喃喃地:“所以,你跟王储一样,是来让我原谅的?”
老瓦一愣,然后意味深长地说:“不,他有他的考虑,而我,有我自己的看法。”
武翩翩试探地:“你的看法是什么?我不应原谅?或者不应该遗忘?”
老瓦看着她的眼睛说:“记住那些应该记住的人,比如我。遗忘那些应该遗忘的人,比如’响尾蛇‘。”
武翩翩在他目光的注视下有些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她掩饰着说:“我,我知道,其实我一直想跟你郑重地说声——谢谢。”
老瓦用华语说:“不客气!”
武翩翩吃惊地:“你也会六国语言吗?”
老瓦摇头说:“我只会四种。艾伯特语,M语,阿卡德语,珐语。华语是我下一步的目标。”
武翩翩开心地:“好呀,我可以当你老师啊。来,我已经给你取了一个华语名字,我管你叫老瓦,可以吗?”
老瓦兴致勃勃地问:“老瓦?是什么意思呢?”
武翩翩掏出手机,在记事本上写上“老瓦”两字,说:“老——在这里指旧的,古老的,有历史的,瓦呢?就是房檐上的那个砖,是坚硬有用的,能遮挡风雨盖成温暖房子的材料。我们华国人相互之间只有很熟悉,很亲热才会相互以老见称。”
老瓦欣喜地点头说:“我喜欢这个名字。”
武翩翩又说:“但你不能叫我老武或者老翩,对女孩是不能用老字的,只能用小字。”
老瓦想了想说:“那我叫你小伊莱哈托。”
武翩翩说:“太长了,我记不住,伊什么?”
老瓦凑近她轻声说:“我想叫你小伊,这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名字,可以吗?”
他突然的靠近以及带着特有的男性气息让武翩翩耳根一热,胡乱点了下头,也不敢看他,也不敢挪,只好抬头看树。
老瓦回头看了一下雕像,学着小王子的样子,一只手搂住了武翩翩的肩膀,另一只手抬向了天空,武翩翩噗地笑了。老瓦也禁不住笑了。
俩人又静静地看了一会落叶,老瓦站起来说:“我要走了。”
武翩翩试探地问:“那下一次……”
老瓦深呼吸了一下说:“我不知道何时何地能再见你。但我,会找到你的。请耐心等待。”
说完他大步向大楼走去,一路没有回头,直至消失在树林掩映的花园小径上。
武翩翩感觉自己像做梦一样,但她知道那不是梦,她将老瓦看清楚了,这是一个不再年轻但也没有衰老征兆的X亚人,英俊,挺拔,削瘦,目光坚毅。
武翩翩回到大楼时,大家都围坐在餐桌前吃着简单的自助午餐,武翩翩找到道儿顿,刚落座,道儿顿便说:“亲爱的女士,你欠我一次花园散步。”
武翩翩惊讶地说:“我还没说话呢,你就知道是我?”
道儿顿得意地:“而且我知道你是华国女孩。”
武翩翩呆住问:“你是听出了我的口音?”
道儿顿一乐说:“我的鼻子没失灵。你身上有华国草药的味道。”
武翩翩想起自己出门前在手腕蚊子包上抹了点风油精,她感叹道:“你真厉害。”
道儿顿更得意地说:“来找你的朋友是个艾伯特人。”
武翩翩一吓,问:“你又怎么知道的?”
道儿顿停了一下,往后一仰,脸上似笑非笑地说:“亲爱的女士,我在艾伯特半岛上驻扎的七年,横跨过三个艾伯特国家去跟两个艾伯特国家打过仗,还跟KB组织的人近身搏斗过。所以我熟悉他们的味道。那是一种,冰冷的,坚硬的,充满了敌意的味道。不过我闻到他的身上没有敌意。”
武翩翩感兴趣地问:“我怎么闻不到他身上的味道?”
道儿顿慢悠悠地说:“因为他是你的朋友,不是你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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