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学校近就是好,武翩翩最后一分钟冲进了教室,坐到后面喘得跟只小狗似的,等她稍微平静了一下才发现,小德就坐她边上呢。不过他看上去是个好学生,真的是带着笔记来听课的。武翩翩喘着粗气看了他半天,他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老师,那两排长睫毛是又密又翘,眼睛像玻璃珠似的还有一汪水包着。
武翩翩心说,明明可以靠命的,偏偏要这么努力呢,真是,还让不让人活了。
小德好像感受到了她的注视,稍转下头,对她微微一笑。
武翩翩以为小德是要来长篇大论继续他的唐僧经,所以一下课赶紧跑出了教室,她没有料到小德是来跟她告别的。
课间休息时,武翩翩跑到走廊外的长椅上正独自享用着卢卡斯给她做的三明治,里面有鸡蛋,西红柿和牛油果。武翩翩心说,小气,连肉片都不放一个。小德走过来坐下说:“Lisa,我明天下午要回瑞希了。你请我美餐了一顿,我想回请你,今天晚上或者明天中午好不好?”
武翩翩有点意外,但还是一口拒绝说:“不行,明天还有一堂测试。今天晚上是我一周不用去打工的唯一的两个晚上之一,我要一个人好好享受享受。”
小德无奈地点头改用华语说:“好吧,来日方长。”
武翩翩佯装惊讶地:“来日……这你也会啊?看来你的华语比吉娜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小德笑笑说:“华语是我的第四外语。在IMD我们每个人除了米语外还要选四种语言来学习。”
武翩翩吃惊地:“四种语言……”
小德点头说:“入学时如果不会三个国家的语言需要再加一门语言,也就是毕业时要确保会六到八种语言。”
武翩翩咂舌,果然贫穷切莫枉思量,思量也限制了想象。武翩翩突然同情起小德来,她由衷地说:“学那么多门语言得多伤脑子啊,我学一门M国语都大把大把掉头发,指甲都要啃光了。”
小德诧异地:“能听懂不同的语言,跟不同国家的人交谈,不是一件很有成就,很开心的事吗?怎么会掉头发呢?指甲……指甲跟学语言又有什么关系呢?”
武翩翩把最后一口三明治塞进嘴里然后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赶紧回你的IMD玩你的八国语言吧,不送。”
小德看着她,眼里居然有一丝的忧虑,轻声说:“Lisa,还记得我的请求吗?”
武翩翩沉默了。
小德往她身边靠了靠说:“也许对你来说,这很困难,因为我是用了我们的思维习惯来请求你。你没有我们的信仰,你就很难理解我的请求。”
武翩翩有点不悦地:“我只是没有宗教信仰,但并不等于说,我没有自己的信仰。我信仰真善美。”
小德点点头说:“这是全人类的大义。我请求你原谅他们,宽恕他们,不为别的,也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你自己。宽恕会让你得到内心的平和,真正摆脱这件事对你人生的影响,而不是回避,焦虑,内心依然有恐惧与无助。只有宽恕才能真正让你得到勇气与力量。宽恕才是刺破黑暗的利剑,宽恕在手,才能战无不胜。”
武翩翩惊呆了,这个十六岁的少年何来如此的感悟与劝慰能力?他好像了然她心中的一切积怨,伤疤与藏污纳垢之处,轻轻松松直抵目标,然后把一把剑交到她手上,这把剑就是宽恕。
武翩翩觉得有一种沉重的石头一样压在心底的东西崩裂了,她长出了一口气,低下头小声说:“好,我试试。”
小德欣慰无比地笑了,露出一口白牙。他笑起来的时候,真的还只是个孩子。
武翩翩突然想起来什么,她问:“那你,为什么要我原谅,而要吉娜遗忘呢?它们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小德表情严肃起来,他双手抚摸了一下脸,支着下巴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然后下了决心似的说:“对,是,我对她的请求只有两个字,遗忘。你要知道,在你们失踪的那几天,我们国家所有的寺庙都在为你们祈祷,一日五次,和诵经同时举行。我们的国民有一半的人参与了每天的祈祷。为了寻找你们,我们出动了边境部队,皇家空军,投入了差不多全国一半的警察加入了搜索。在你们出事前,我们国家以和平,宁静,祥和的形象在艾伯特联合酋长国中著称,甚至在世界上都以和平和友好示人。而且这几十年来我们国家治安确实非常好,但自从你们出事后,艾伯特国会要求派联合部队驻扎萨桑王朝边境,并一再敦促我们与萨迪可王国就边境重新谈判;M国要求我们大规模购买他们的武器;WFWL要求我们大量捐助,连世界人权委员会都跑来调查我们的人权情况,要我们支付更多的会员国费用;而有些国家则以安全为由借机要我们开放普堤海湾的港口权……”
武翩翩惊呆了。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
小德忧心忡忡地说:“我们原来一直顶着各种压力只想保持着自己国家的原有形态,坚持走我们自己的路。我们的祖先是游牧民族,是与大自然为伴的民族,我们的国民与世无争,温和善良。但是现在,因为这件事被迫要接受各种的责难与施压。因为M国和其它国家的媒体大肆宣传,萨桑王朝数十年树立起来的形象毁于一旦,我们被描绘成了激进的,危险的,袒护KB分子的国家,这不公平,Lisa,这不公平。”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眉宇间有一种淡淡的、与年龄并不相称的忧虑,但就算说到不公平,依然没有在他眼里看到一点的愤怒。
武翩翩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道歉?安慰?鼓励?好像都不对。
俩人静静地坐了会,小德站起来说:“既然你晚上和明天都没空,那我今天就启程回去了。我这次游学,我父亲并不知道,我也不想让他知道。”
武翩翩抬头问:“那吉娜怎么说?你要她遗忘的事?”
小德看着远处说:“我无权要求别人做什么,不做什么,我只能作卑微的请求,是的,卑微的。有的人会听到我的请求,有的人会无视我的请求,有的人会回避我的请求,也有的人会感谢我的请求。“
武翩翩脱口说:“小德,我觉得你不像十六岁,倒像六十岁了。“
小德眼睛一亮说:“我很喜欢你叫我小德,我可以考虑做我的华语名字。至于,六十岁,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也许我的心确实有六十岁了。”
他迟疑了一下,好像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似的问:“Lisa,你知道荷希莉吗?”
武翩翩茫然地问:“谁?男的女的?干什么的呀?哪国人?”
小德看着她,叹息一声说:“好吧,我觉得你不知道。我走了。”
武翩翩迟疑了一下说:“咱们,不留一个联络方式?IING,LIN,WIN什么的?”
小德回头一笑说:“我没有社交帐号。”
武翩翩看着小德的背影消失在学校的台阶下,他的双肩其实还没有完全长开,就是这样一个大男孩,却已经开始背负着一个国家(当然只有华国一个县的基数)忧虑,谁说这是天生好命呢?也许他也不堪重负吧?他还只是个少年。
有一辆黑色的汽车缓缓开过来,小德回头对她用力摆手,武翩翩也回挥了一下,小德上车开走了。武翩翩觉得好像有许多事跟小德都没讲清楚,又觉得好像没有什么要和小德再讲的了。
对了!自己应该问问他“盖世英雄”的事,武翩翩有那么点懊恼在心头萦绕,武虹洁总说她关键时刻头脑不清楚,是啊,在小德离去前至少应该弄明白这人到底是谁,他在哪?小德好歹是个王储,让他帮着找人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了吗?现在好了,小德一走,所有的线索又断了。
法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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