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不许人间见白头

冯怀江在短短几天内,经历了他从未想象的人生。

以往他总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他拥有一个父爱如山的父亲,也拥有一个母爱如潮的母亲,更拥有一个让他颇为骄傲的弟弟。

打破这一切的,是五十万。

话句话说。

是他内心里从未得到过满足的欲望,冯怀江没有经受住魔鬼的诱惑,他以为外面的世界更美,也以为走出这片天地,他会拥有更广阔的天地。

事实证明。

魔鬼诱惑你去的,只是地狱。

这五十万给他带来的并非是福分,而是恶果,而他冯怀江,也终是自食恶果。

那天在医院里,他拿到诊断报告书后呆呆地在医院门口站了两个小时,他觉得这一切像梦一样,他恨不得这一切真的是梦。

如果突然醒来,发现还躺在老家的破旧小屋中,耳旁传来妻子嘟嘟囔囔抱怨的声音,然后走过来拉他起床告诉他已经做好了早饭。

院子里儿子跑来跑去,站在门口大喊“爸爸,小叔来了”。

如果真有如果,该多好。

可颤抖双手中传来那有如实质的纸质感告诉他,现实,是这么的残酷。

所有的钱都花完了,冯怀江无处可去,无家可归,最后的最后,他选择了回家。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他想再见见父亲,想让父亲狠狠打他,就算身上再疼,至少心里还是舒舒服服的。

回来后。

冯怀江见到了冯怀林,也见到了屋子里,挂在墙上的黑白照。

父亲还没来得及揍他就走了。

父亲以前最喜欢揍他了。

冯怀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死的,他也不敢问冯怀林,因为他也快死了。

回来之后没几天,冯怀江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冯怀林叫来了村里的医生,一个个都摇头说没救了,这种病除非去大城市,要不然没得治。

冯怀江日渐消瘦,整天念叨着后悔后悔后悔,冯怀林却什么都没说,他本本分分地照顾着哥哥,从看到哥哥回来到现在,甚至都没说过一句重话。

冯怀江很想弟弟骂他,甚至代替父亲揍他,可弟弟却只是轻描淡写一句“都过去了,好好养病吧。”好似一切,真的像风过境一样,烟消云散。

冯鑫也一直躲着他,一句话爸爸都没有喊过,甚至连见他都不愿意,有一次冯怀林强行拉着冯鑫过来,冯鑫却指着冯怀江大喊:“你不是我爸!你走了,我妈也走了!我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

冯怀江忍不住掉眼泪,他在这时才知道,原来妻子在他走之后,也选择了离开。

这么长时间以来,小鑫这孩子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啊,虽然有爷爷奶奶还有小叔照顾他,可到底还是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

这一切,都怪他。

本应该最会怪罪他的人,是弟弟。

可自他回来到现在,弟弟冯怀林都没有说过一句重话,每每来看他,都会淡淡留下一句好好养病。

今天见到了钟赫轩和周桂生。

周桂生刚看到冯怀江的时候,愤怒如同潮水般从胸膛里涌了出来,他用力握紧拳头,牙齿卡在一起蹦蹦蹦的响。

然后他看出冯怀江躺在床上一副要死的样子。

..........

随口嘟囔两句后。

周桂生转过了头:“冯怀林,你给我出来,我有事跟你说。”

冯怀林犹豫地看着他们,也看到了两人身后的徐丽与冯雯,这两个与他走过最近距离的姑娘,明明只是萍水相逢。

或许人间的道理没那么多所谓。

这几年历经了人生风雨的他,渐渐也看得淡了。

“我没烟了。”

走出房门。

冯怀林问周桂生要了一根烟,点上后深深地吸了一口。

周桂生并没有说话,老实说虽然他让冯怀林出来,但若真说讲些什么,他心里还真不晓得,想不出来应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开始胡思乱想。

琢磨着做兄弟做到这般地步也真不像兄弟了,他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资格说道冯怀林,毕竟他在家里躺的两年,可是六亲不认。

最后因为一个姑娘重新振作。

这个理由太可笑。

周桂生心想若是说给冯怀林听,他会不会一生气跟自己割袍断义?

冯怀林抽了半根烟:“沙婷婷我见过了,长得不错,是个好姑娘。”

周桂生下意识露出自傲的笑容。

这是小爷的娘们,能错吗?

但反应过来后,他又忍不住挠头皮:“你都知道了?”

冯怀林忍俊不禁:“你小子重色亲友的程度谁不知道?能让你从那个门里走出来,不因为女人我是不相信的,所以随便打听一下就晓得了。”

周桂生只能低下头讪讪而笑。

冯怀林继续说:“我知道你们来是干嘛的,也知道你们担心我,我只能说你们都想多了,当年五十万都没有把我打入谷底,现在,我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那……”

周桂生猛地一愣,然后抬头望向冯怀林。

冯怀林丢掉烟屁股,脏布鞋踩在上面用力拧了拧:“医院说我哥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的病我们这里治不了,去外面治不起,他既然回来了,那我也得担起责任,至少…至少亲手送他走。”

周桂生轻轻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

之后随意寒暄之后。

周桂生和钟赫轩带着两个姑娘离开了。

钟赫轩与冯怀江的这次见面实在尴尬地很,两个背叛者,当年意气风发,现在却都活的像像阴沟里的老鼠,见面看一眼,然后各自前行。

也许,冯怀江更像那只倒在水沟里的老鼠。

看着众人远行,只能悔恨。

医院说的没错。

冯怀江确实快死了,潇洒的那些年他透支了自己的身体,原本就残破不堪,此时在HIV的侵略下,日渐消瘦。

最终,他倒在了自己的床上。

兴许这一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情,就是在生命终结时,选择了回家。

其余。

无一能谈。

他撒手人寰的日子比父亲晚了一些,但仔细想想也没法判断到底是多少天。

冯怀林冷静的不像话。

没有人知道。

这个刚刚失去父亲就再次失去哥哥的人,有多么悲伤。

深夜时。

他抬头看着天空。

用无声的指尖做笔,以满星的天空做纸,缓缓写下一行字:

“不许人间见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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