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麦可塞到自己手里的信封，李红好不容易擦干的眼泪，再一次落了下来。

“这孩子……出门在外不容易，怎么还想着往家里送钱……”

“哼，你们从小养他到大，花了多少钱？这才区区两千，够干什么？”呶呶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

“混帐！”孟天华的暴喝声响起的同时，人也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这位向来温和儒雅的老爷子，此刻满面怒气，径直走向呶呶的房间，麦可见状，立刻奔过来拉住了孟天华。

李红也忙走过去，站在门口喝斥呶呶。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

呶呶一脸理所当然：“我又没有说错！”

“你！”孟天华气得指向呶呶，手却已经被气到发抖，“你再给我说一遍？！”

“我说，我就说，怎么了？”呶呶生气地走到门口，来看着孟天华。

呶呶一米七三的个子，在女生里面算是不矮。从前，在一米七五的孟天华面前，她总是要仰着头看她。但，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孟天华的腰身，已然不再像从前那般挺拔，呶呶再看他的时候，已然是平视的了。

她就像是一只进入战斗状态的*，竖起羽毛，提高音量：“家里明明就没有钱，还非要捡两个不相干的人回来，这些年，给我的是什么，给他们的是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我那么喜欢舞蹈，可是连学舞蹈的钱都没有。我想要一件新衣服，可是从小到大，穿的全都是带着补丁的衣服，和用我妈旧衣服改的！我从小就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你们知道吗？！”

麦可怔住了，他看着呶呶，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忽略了这个问题。

呶呶，她不过是一个小女孩，从小到大，她确实从来没有穿过一次新衣服。从来都是李红用自己的新服给她改，或者亲戚朋友们送的旧衣服。

而学舞蹈这件事情……他竟然从来没有听呶呶提起过……

孟天华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

“呶呶，你别这样……你爸不是也给你买过一条新裙子吗？”

“新裙子？”呶呶的脸上漾出了一抹凄楚的笑意，“冬天的时候，买夏天的裙子，我到夏天还能穿得进去？他还不如不买！”

说着，她后退一步，“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李红和孟天华也全都怔住了。

孟天华是在呶呶七岁的时候，前往俄罗斯参加冰雕比赛的时候，买下的那件裙子。

他怎么能不知道自己对于女儿的亏欠？只不过，家里的经济条件确实有限，纵然他有心想要给女儿最好的，却也还是没这个条件去给予。

仅仅是那条在俄罗斯买的小裙子，就已经花了他近半个月的工资。可……如呶呶所说，他按照孩子冬天的身高买了条夏在的裙子，正在长个子的孩子，哪里能等？等到夏天穿上那条又贵又漂亮的裙子？

孟天华刚才还满是怒气的脸色，颓然了下去。

他转回身，慢慢地走向了书房。

“师父……”麦可有心想说些什么，但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李红站在呶呶的房间门口，泫然欲泣，麦可轻轻地扶住了李红，唤了声“师母”。

李红抬眼看了看麦可，叹了口气。

“你看看呶呶吧，师母，我把羊绒裤给师父拿过去。”麦可说。

李红点了点头，麦可正欲转身，李红却忽然叫住了他。

“呶呶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啊。”李红的神情，内疚中带着担忧。

麦可笑了。

“不会的，放心，师母。”麦可全无芥蒂的表情，让李红放了心，她这才推门走进呶呶的房间。

呶呶趴在床上，掉着眼泪。

闻听脚步声响起，立刻扯过被子，盖住了脑袋。

本以为到来的即将是狂风暴雨，却没有想到，屋子里，宁静得只剩下了自己的哭泣声。

呶呶疑惑地掀了掀被子，露出了半张脸。

母亲李红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用悲伤的神情凝望着她。

原本被委屈占满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底气不足。

“干嘛，想骂就骂呗，反正我也不在乎。”呶呶说着，重新钻进了被子里，但耳朵，却竖着。

还是宁静，长久的宁静。

让呶呶心里越来越没有底气的宁静。

就在呶呶犹豫着要不要掀开被子的时候，李红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孩子，妈对不起你……”

说到这儿，李红的眼泪，竟是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她掩住嘴巴，拼命地想要稳定情绪，但哽咽声却越来越控制不住，最终，竟捧住脸，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妈……妈！”呶呶吓坏了，立刻跳起来，奔到了李红的面前。

“妈你怎么了？”

“没……妈就是觉得……对不起你……妈对不起你……”明明委屈和负气的是呶呶才对，可是李红，就是忍不住哭泣。

十几年了，作为一个母亲，却总是不能给自己的孩子想要的。内疚和懊悔，深深地折磨着李红，即便是她假装不听不看不想不回忆……这内疚，也仍然如一道从未愈合的伤疤，横在那里，只要轻轻一碰，就疼到几乎窒息。

她怎么能不知道孩子喜欢新衣服，新鞋子？

她怎么能不知道孩子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跳舞呢？

可是，她和孟天华一个月到头赚的那点工资，要养活一家五口，又哪里有这个条件给呶呶买新衣服，新鞋子？

而李红省吃俭用给呶呶攒的舞蹈学费，也最终给麦可学英语交了学费。

原本想要呶呶上的英雄小学，也变成了麦可的名额。

李红理解孟天华想要培养麦可的心情，可不代表她就真的可以将这一切释然。

他为了中国冰雕而培养了一个人才，却占用了自己孩子实现梦想的全部资源……原本可以在梦想的舞台上施展才华的孩子啊……最终，却只是因为没有足够的钱而一次又一次地放弃。

这全都是她身为母亲的无能！

李红哭得更伤心了。

“对不起，妈，你别哭了，都是我的错……”呶呶的眼泪，也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