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性情大变，是之前……我自己总是太自卑，在你和师父的优秀面前，我自觉没有什么是可以拿得出来与你们媲美的，所以就格外的恭敬，格外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让师父蒙羞，让你看不起我……”胡志的声音低沉，听得麦可心里一阵酸涩。

“师兄……”

“不过，现在不会了。”胡志爽朗地笑了，“我现在才明白师父当年跟我说，‘一个行业里，既要有开拓疆域的将帅，也要有守护国土的将士’的含义。从前的我啊……总是没命地跟在你们的身后跑，把自己是谁都忘了。现在活得自由自在，不当谁的影子，只用手艺换酬劳，当个自由的手艺人，挺好。”

“师兄你……”麦可从来没有听胡志说过这些，他之前只当师兄喜欢夸夸其谈，喜欢出风头卖弄口才，如今才知道他心里竟然承认了这么多的苦楚。除了心疼，就只剩下心疼。

“行了，要是想劝我，就免了吧，你师兄多大人了，不用你教。”

见胡志又摆出了从前那副事事都要教育自己的样子，麦可不觉笑了起来。一颗心，也放下了。

“你就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别像师父似的，一看书就啥都忘了。”胡志叮嘱了这一句，便挂断了电话。

麦可下意识地摸了摸已经刮得干净的胡子，想到师兄还真是了解自己，又笑了起来。

他把胡志给他的钱取了出来，原本想要把这些钱全都装进信封里，但想了又想之后，还是决定拿聘其中的一部分，给师父孟天华买了一件羊绒裤，给师母李红买了条围巾，又用自己的薪水买了些水果，提到了孟天华家。

才刚刚到门口，就听到从房间里传出来的争吵声。

这让麦可有些意外，师父和师母退休这么多年，好像还从来吵过架。

不过，好像这吵架的声音，并不是师母的声音……而是……

正在麦可疑惑之时，家门被“砰”地一声打开，一个人从家门里冲了出来。

麦可怔住了：“呶呶？”

自从呶呶上大学之后，麦可和呶呶就已经很少见了。

算起来，他和呶呶差不多已经有三年没见了。

站在小区的院子里，呶呶正负气地踢着脚下的一个雪块。

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她的眼睛像母亲李红，大大的，充满灵气。鼻子像孟天华，笔直却灵巧。一头染成了栗色的长发就这样披在肩上，羊绒大衣和围巾的搭配，让麦可都禁不住替她觉得冷。

“呶呶，大三了吧？”

沉默了半天，麦可才问了一句。

呶呶鼓着腮帮，明显很不高兴：“大四了。”

麦可“啊”了一声，不免有些尴尬。

他原本，便不是很擅长聊天和说话的人，呶呶一身怒气，他更加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刚才呶呶气乎乎地从家门里冲出来，麦可由于担心，顾不上进屋，便跟在呶呶身后也出了家门。

好在，她并没有远走，只是站在小区的花园里生闷气。

麦可想了想，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呶呶看到了袋子里的水果，不禁哼了一声：“你上楼吧，别管我。”

这可不像是从前的呶呶了，从前，呶呶都是很开心地叫自己“麦可哥哥”，现在，却直接用“你”称呼，这让麦可更加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话了。

但，不说话只站在这儿，他又怕呶呶冻着了。犹豫半天，只好干巴巴地问：“你是回来过年的吧？”

“你可真逗，”呶呶像是被麦可气乐了，“不是回家过年，还是回来生气的？”

麦可被噎得说不出话，呶呶看了看他，大概也知道自己说话太冲，从鼻子里吁出了一口气：“行了，走吧，回去吧，一会水果要冻坏了。”

说着，她走过来，率先把苹果先拎起来，转身就走。

呶呶最爱吃苹果，见她担心苹果被冻坏，麦可不禁笑了。

拿好其他的东西，麦可追上了呶呶。

“刚才，怎么和师父吵起来了？”他问。

呶呶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跟你说了也没用。”呶呶负气地道，“你们这些雕冰雕的人，根本什么都不懂！”

什……什么？

麦可怔住了。

他可没想到呶呶竟然会说这样的话。

不，不对，他真正感觉到错愕的是，自己第一次被人说成是“什么都不懂”。

尽管自己极为自谦，但麦可不管走到哪儿，都被人称作“老师”，外事办的领导，设计院的同事们，冰雕行业的同行们，不管有没有竞争关系，都对他以礼相待。学生们就更不用提了，每每见到他，都会追着问他设计上的问题，和冰雕上的经验。

可自己这个视做亲妹妹的小家伙，竟然说他“什么都不懂”？

说就说，还……把师父也捎带上了？

好像世界都被颠覆了的麦可，一时间竟木头般傻站在了那里。

“站着干嘛？快走啊！”呶呶皱着眉头，不悦地催促起来。

麦可只得举步，跟上了上去。

上大四的话，应该是二十二岁了吧？

麦可很想问一问，有二十二岁的青春叛逆期吗？

麦可和呶呶来到了家门口，才敲了两下，门便立刻被打开了。

师母李红站在门口，脸上的泪痕还没干。见麦可和呶呶一起回来，顿时松了口气。

“给，麦可买的。”呶呶把手里的那袋苹果塞到母亲手里，转身就进了房间。

“这孩子，怎么指名道姓的？！”李红生气地数落，呶呶却充耳不闻。

“没关系，师母，叫什么都一样。”麦可说着，把那条围巾拿了出来，“师母，这是师兄托我帮您买的。”

“哎呀，这孩子！我什么都有，还花这份钱干什么？他一个人在外面，正需要钱。”李红数落着，拭了拭脸上的泪。

“师兄心里惦记您和师父。”麦可笑道，“还有两千多块钱，和一条羊绒裤。”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李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