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玲沉默,屏声息气,她在费劲脑汁考虑这件事情的处理方法。
她缓过心神,先是一次又一次拨打我的电话号码,无人回应,又拨通了凯杰的电话,按了免提,问道:“二哥,找到孩子了吗?”
“没有,附近两家医院里没有,我现在要赶去我们医院。”凯杰语气低沉地说:“告诉妈,不会有事。”
“都这个时候了,还说没事,要是孩子被砸死了,不得以命抵命吗?”婆婆对着手机嚷嚷起来,又说:“凯杰,你不用担心,如果孩子真有事,一切有妈为你顶着,我活这么大年纪了,也够本了。”
玲玲安抚婆婆:“大妈,二哥说了不会有事,您就放心吧,再说了,要是有事,这也是误伤。”
直到深夜十二点,两个孩子都睡下了,我们依然在等待凯杰的电话。玲玲几次打过去,都是无法接通,这让我们的心都悬着,屋里只有喘息声。
“心茹,你手机上到底说了什么,二哥会生这么大的气?”玲玲问。
我看向她,此时,我觉得我与她的距离在逐渐拉开。她能够容忍自己第三者的身份,却不能容忍大嫂婚内出轨?即便是所有人都可以指责大嫂,她没有这个权利。
“我说了很多关于第三者插足的事情。”我当然是要刺激玲玲,我接着说:“我还说,我能够理解女人婚内出轨,每一个女人都拥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玲玲马上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没好气地说:“谁让你掺乎大嫂的事了?”
半睡半醒的婆婆睁开眼睛问:“你大嫂怎么了?”
“大嫂没事。”玲玲安抚道:“大妈,您就合下眼吧,二哥都说过了,孩子不会有事。”
我们三人一整晚没有离开客厅,玲玲几次要婆婆回房间睡一会,她都似是咬牙切齿地说:“我不睡,我一睡不醒,就没人给凯杰顶包了。”
婆婆微闭双眼,又猛地坐直了身体,没好气地嘟哝:“怎么净摊上这些倒霉事,我刚刚闪了腰还没多久,你二哥就出了这档子事。”
玲玲没说话,白了婆婆一眼。
婆婆靠着沙发,半张着嘴,微微打起了鼾。我下意识地看看客厅的钟表,已是凌晨两点了,这个夜晚注定是不眠夜。
我开始回想凯杰抛掷手机时那副暴怒的神情,这是*,他失去理智。我相信,这对我们的感情将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微信中,我不仅仅鼓励大嫂出轨,又似乎在否定自己的婚姻,这对凯杰无疑是一种伤害。可是,我并不后悔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感觉我们之间需要这样一次*,以此挣脱那张看不见摸不到,令人窒息的网。
“二哥可真够倒霉的,上次医院选副主任,被大嫂搅黄了,这次,要真出什么事,恐怕连工作都要丢了。”玲玲说话间一直看着我,我保持沉默,静听下文。
“心茹,二哥如果有事,你和桐桐怎么办?如果医院领导知道这件事,对他的事业一定会有影响。”
我依旧沉默。
“心茹,已经六点了,我们等一下去我同学那,给你做一个抑郁检测吧。”玲玲说话时目视着地板,她逃避着我的眼神,继续说:“手机上有你和二哥的指纹,就算是孩子受伤了,他们不答应私了,大妈想顶包,也不成。”
我对玲玲的想法心领神会,冷声说:“我们现在就去吧。”
玲玲联系到她的同学,我们直奔检查室。我做了脑部ET,心理CT,还有一项问答。我进入心理CT室内,医生让我平躺在床上,戴上耳机,耳机中传来滴滴滴滴的声音,时强时弱,她要我留意强声,要我告诉她确切的次数,我记得是32声,但是,当医生问我时,我说:“23声。”
问卷检测是我个人参与性最强的一个检查项目。我面对电脑,按动电脑鼠标,回答“是”或者“否。”
很多问题我记得非常清晰:你是否爱你的父母,我答否。你是否相信有神明存在,我答是。你是否相信会有来世,我答否。(当然,我是刻意让自己前后矛盾。)你是否感觉性压抑,我答是。你是否有过连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坏念头,我答是。你是否会喜欢自言自语,我答是。路过斑马线时,你是否会刻意跳过中间的空隙,让自己走在白线上,我答是。你是否认为每一个人都在背后说你坏话,我答是。你是否经常会有死的念头,我答是。
我记得我答了三百个问题,这其中有很多问题是前后重复的,而我的回答也是刻意前后矛盾,所有的检查完毕,我便理所当然被要求住院了。
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玲玲坐在我面前的一把椅子上,说:“心茹,既然办理了住院,就在这里安心住一段时间吧。”
“嗯。”我不动声色地说:“玲玲,谢谢你。”
玲玲低垂着脸,对我说:“心茹,我知道你怪我。”
“我不怪你,毕竟血浓于水。”我言不由衷地说。
此刻,我感觉自己的心与这个家庭的每一个成员都产生一道显而易见的罅隙。
玲玲的电话响起,她接通电话,说:“二哥,心茹在医院,你过来吧。”
大概凯杰追问她哪家医院,她心情烦乱地说:“咱们这里还有第二家精神病医院吗?”
“精神病”三个字猛烈地挑动我的神经。
玲玲说:“心茹,孩子没事,事情已经解决了。”
“你们可以安心了,我想静一下。”我说。
玲玲默然起身,走至病房门口,又回过身来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悄声离去。
我看着点滴一点一点滴落,进入我的血液,内心似有一种凉意侵袭而来。走入这段婚姻至今,我*感觉我与凯杰的婚姻过于仓促,以至于自己身心俱疲。我回想凯杰愤怒地抛掷手机的一刻,内心似在猛烈的*。若之前对我而言,时刻感受到婚姻生活中的压抑,烦乱与焦虑,那么此时,我的心情带着一股悲凉的意味。我从未融入这个家庭,他们也从未真正接纳我。
点滴即将输完,凯杰走进了病房。他坐到椅子上,对我说:“你输的是天麻素,营养脑神经,没有副作用。”
他看起来很疲惫,对我说:“既然办了住院,就听医生的吧,在这里安心住一段时间。”
我淡然地说:“孩子没事就好,大家就可以安心了。”
“孩子只是受到了惊吓,检查费和精神补偿费,我付给他们5000块,手机还回来了。”
他把手机递给我,手机完好无损,但我想,我的心是碎的。
我每天坐公交车去医院输液,一个星期之后,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医生允许我办理了出院手续。医嘱上写明,我需要服用半年到一年的抗抑郁和焦虑药物。
我对是否要服用这些药物心知肚明,很多问题上,我都做了违心的回答,而婆婆却以照顾我为由在家里住下了,她总是耳提面命,异常关切地催促我服药,好像只有证明我有病,她才能心安理得。某一个瞬间,我甚至感觉自己真的会被逼疯。
那天,婆婆催促我吃药时,我假装客气地说:“妈,这些都是镇静药,如果您需要,可以服用。”
婆婆知道我在怼她,瞟我一眼,没有说话。玲玲在微信中对我说:我同学说你在答卷中说自己经常会有轻生的念头,我知道,你那是为了替二哥承担责任,你要不要再做一次检测?
我简单回复:不必了,谢谢。我思索一番,又补充道:你让你大妈知道我没病,我就很感谢了。
我承认,这件事情让我至今仍然无法平静。那些口口声声说待儿媳像女儿,以此为借口,对儿媳指手画脚的婆婆,应该不在少数。可是,有一天,若果真在儿子和儿媳之间出现了问题,任何人的反应都不及婆婆强烈。我至今仍然认为,假如婆媳之间无法更加亲密,就应该维持表面的客气与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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