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章:同行者

“什么,老师和几个同学被活活打死了!”吴俊没想到和同学们等来的竟然是这个消息,他呆呆地看着黑板,看着上面死去的同学们昨天才写下的宣传标语。

“他们不是答应了和平谈判,不是承诺了不杀学生嘛!”

“与虎谋皮,我们不过是砧板上鱼肉,他们的承诺又作什么数!”

“这帮帝国主义的走狗,为了他们的私利,把人民全都出卖了!”

“不行,我们不会屈服,我们要将游行继续进行下去,我们要号召更多的民众站出来!”

“吴俊,你怎么了,发什么愣?”同学们有些奇怪,往日里积极主动的吴俊今天一直在角落里闷坐着,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你们先去吧,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不用等我了。”吴俊回过神站起身来,径自离开了学校礼堂。

“切!昨天还大义凛然说是向死而生,真正遭遇了流血牺牲的情况,立马就怂了,真不是个东西。”一旁的学弟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忍不住出言讥讽。

吴俊明显是听到了这句话,但他并没有停下,更没有进行任何辩解,微微一笑,加快步伐向着目的地走去。

“过来了。”看到吴俊的到来,刘河山并不奇怪,不知道怎么的,第一眼见到这个青年,就让他产生莫名的熟悉感,仿佛接下来两人之间的合作联手,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嗯,来了。”吴俊也没客气,捡起桌上一个还算干净的茶碗,连喝了好几杯茶水。

“屋里是一些助燃材料,但是威力都不太够,就这些也是我东拼西凑才搞来的,我简单组合了一下,还是感觉不太行,我明晚行动需要一些趁手的东西。”刘河山向里屋指了指。

吴俊进到了里间,将桌上散布的化学材料简单识别,脑海里一阵搜索思考就有了主意:“我需要一些工具,最好能给我一些材料来重新配制。”

“这些够吗?”刘河山拉开柜门,里面烧杯、砝码、天平一应俱全。

“够了,给我十五个小时,不要来打扰我,好了我叫你!”

“行,你先忙吧!”刘河山关上里屋的门,一个人守在外面,眯眼假寐,但微微弓起的身子明显预示着他处于高度警戒状态,屋子里听不到其他的声响,只有里屋偶尔响起物体燃烧的动静。

十五小时、十六小时、十七小时,刘河山看了看怀表,并没有进去打扰,在这过程里,他没离开房间一步,饿了渴了,也没去厨房生火,找了几片昨天吃剩的面饼就着酸辣萝卜几口就吞咽下去,桌上的茶水早就空了,在角落里找到半瓶烧酒,对付着润了润喉咙。

二十小时,刘河山有些着急,忍不住站起身来,透过门缝往里瞅,只见吴俊站在一堆器皿、材料中间,弓着身子全神贯注,眼睛充血却带着异样的兴奋,刘河山推门的手僵在半空中。

“再等等!”刘河山愿意相信这个青年一定能完成,尽管行动预留的时间已经非常紧张,可他还是愿意打这个赌。

门外传来巡警查门的声响,多事之秋,容不得这些人像过去那般庸庸碌碌得过且过,刘河山蹑手蹑脚来到院子前,观察着门外的动静,当时租下这里,就是看中前面有个破败的小院子,自己故意没有收拾整理,外人如果不进到院子里面,都会认为这里真的是常年无人居住。

刘河山看了一眼吴俊的房间,多少还是能听到一些动静,他知道,再给吴俊一点时间,应该就能成了,一咬牙一个“跃云步”翻到屋顶,连续几个跳跃,来到隔壁巷子,抓起几个石子,将巷口蹲着的几只野狗打的仰天长吠、四处乱窜,几个巡街的警察听到动静,招呼一声赶忙向着那边赶去。

刘河山绕了几圈回到自己的屋子,仍旧没有选择走正门,翻过围墙回到房间,却见吴俊已经坐在外屋的藤椅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有水嘛?有吃的嘛?”

“先去门口水井那对付几口,吃的只有那半块面饼了,抓紧时间把东西收拾下,我们换一个地方休息。”

吴俊没有多问,几口水下肚先填了个水饱,然后就返回里间将自己辛苦一天的成果收拾出来交到刘河山手中:“砸在地上,碰着空气就能烧起来,里面成分和煤油灯很像,追查起来也会怀疑是煤油灯使用不当导致的事故。”

那一晚,日本军方控制的几家商社仓库突然起火,火势凶猛连绵,消防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扑救,大量用于制造日本军服的棉花被烧,经过调查,仓库里没发现任何人为纵火的痕迹,巡夜人员也没察觉到异常,最终的结论是仓库里用于照明的煤油灯所导致,军方负责人大为恼火,责令商社方面共同承担损失,并且限期将仓库全部换上统一的照明电灯。

“这都是你干的?”吴俊目瞪口呆地看着报纸上的新闻,他明白实际损失肯定远大于报上所描述,看着这帮骑在国人头上作威作福的混蛋吃了这么一个哑巴亏,他心里感到分外舒爽,他知道,这里面也有自己一份贡献。

“是的,你昨晚做的那些东西很管用。”刘河山带着他来到附近酒楼,鸡鱼肉蛋摆满了整整一桌,两人互相也不客气,你一个鸡腿,他一勺肉圆,吃的好不热闹,刘河山也没问吴俊喝不喝酒,就把他面前的大杯子给倒上了,吴俊过去只喝过一些米酒,高粱烧对他而言确实度数太高,但内心的激动和亢奋让他毫不犹豫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火辣辣地感觉窜遍全身,为两个男人之间的掏心挖肺营造了更加合适的氛围。

“刘大哥,你一共干掉多少日本人了?”吴俊凑上前去,压低声音问道。

“加上那天救你时候顺手干掉的两个,人我已经干掉七个了。”刘河山笑了笑,借着添酒的机会,咬着吴俊的耳朵回答。

“你和日本人有大仇?”

“不共戴天不死不休!”

刘河山考虑人多嘴杂言多必失,将桌上东西打包,要了三瓶酒,带着吴俊又回到了那天的小院。

“妹妹投河之后,我在这世间再也无牵无挂,为了复仇,我做过很多努力,我投过几个军阀的队伍,妄想依靠他们,为家人讨个公道,可尽管立了不少战功,他们也对我十分赏识,可到我心里很清楚,他们对我的承诺不过是利用和敷衍,他们不会为了我,去招惹这样一个强敌,知道这一点后,我就离开了他们单打独斗,用我自己的方式来报仇雪恨。”刘河山懒得收拾堆满杂物的桌子,爽性带着吴俊席地而坐,将油纸包着的菜肴铺满一地,一瓶酒递到吴俊手中,吴俊摆弄半天也没打开,刘河山咧嘴一笑,将自己面前这瓶换了过来,歪头用嘴一咬,就把瓶塞子拔了出来。

“你为什么很小心的掩饰自己的身份啊?让日本人知道有你的存在,不是更能达到复仇的目的和效果吗?”吴俊想起古代侠义小说中,杀人留名快意恩仇的片段。

“这么做,我也想过,最开始我确实就是这么干的!可日本人太不是东西了,他们抓不住我,就拿无辜的平民来泄愤,一条街的居民被他们控制起来,说是不抓到凶手这些人就全都当做帮凶处理,最后是一家武馆的老板不忍这么多人受难,他主动站出来揽下所有事情。他被枪毙那天我在现场,眼睛还和他对了一眼,立马就转过头,我心里愧疚啊!男子汉大丈夫我却不敢担当,可我真的没办法,我还要继续复仇,我不能把自己的性命丢在这儿,附近居民帮他收殓之后,我趁着晚上没人去祭奠他,我重重地给他磕了响头,敬佩、感谢并且愧疚!从此之后,我就给自己立下规矩,手脚要干净,手法要利索,绝不能坑害了老百姓。”

“别光说我了,那你呢?”刘河山一瓶酒已经下肚,吴俊手里半瓶都没喝掉,他明白这小子酒量也就这个水平了,就没继续劝酒,将剩下一瓶打开,自顾自喝着。

“我的成长和出生就简单多了,我的姨夫是本地的巨商,家大业大手眼通天,我父母也像大部分亲戚那样,依靠为姨夫做事讨得一份生活,诚实的讲,背靠大树好乘凉,我们家的生活要比大多数的家庭优越很多,姨夫过去考过仕途,虽然成绩并不理想,但像他这样的家庭,存在很多种选择,所以他一直以来的观点,就是重视教育却并不迷信教育,他给家族里的孩子请了很好的先生,有教国学的也有在西方留过洋的,他特意安排了两个屋子,让我们自行选择教育内容,费用全由他来出,俨然家中忠厚长者。天有不测风云,十几岁的时候,父亲为姨夫去码头接货,一艘日本的商船不守规矩插队,和父亲产生争执,父亲气不过,和他们据理力争,可小日本何曾讲过道理!领头的日本人言语粗俗不断挑衅,推搡之中,日本人那边抄起地上的铁杆砸向我父亲的脑袋,姨夫听闻消息,立马和日方交涉,日方迫于姨夫的背景,更是考虑到之前已经谈成的合作事宜,应允了数额可观的赔偿,并且对姨夫也许诺了不少好处。”

吴俊抓起酒瓶,恶狠狠地喝下一大口:“姨夫知道,如果自己贸然答应,不仅会折损颜面,还会寒了手底下人的心,于是来到父亲床前,那时候父亲已经出气多进气少,吊着的一口气,无非是冤屈难平还有就是不放心家里的孤儿寡母,姨夫让我们暂时回避,他要和父亲简单交谈几句,母亲怕父亲支撑不住,坚持要留下陪护,姨夫答应了,在父亲房间呆了几分钟,就喊厅堂里一众人过来。随后在公证人的见证下,父亲艰难表示自己的情况就是一场误会,并不完全是日方责任,他接受日方的道歉,并且绝不再追究,日本方面还和他握手拍照,那姿态看不出一丝一毫的道歉,反倒像是一种施舍和恩赐,姨夫也满意的点了点头,留下话来,表示我们一家可以永远留在园子里,支取一份主管的薪俸。父亲过了不久就咽了气,我后来问过母亲,姨夫到底说了什么,让父亲最终忍气吞声,母亲哭着说,你姨夫问他‘你要一个公平,这个公平我也可以给你,可你若是含笑九泉或是瘫倒在床上一辈子,那这一对孤儿寡母今后该怎么办?我可以为了对得起良心帮你照顾他们,可没有利益支撑的良心你让我如何保证?’我知道,父亲是为我们才死不瞑目的,这些年,我一直想离开姨夫家自力更生,为了我自己,为了母亲,更为了我父亲!”

那一晚,两人推杯换盏互诉衷肠,两个疲惫的灵魂彼此取暖彼此照亮,彼此同行在这昏暗的人世去寻找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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