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计划中的最后一家在过去不过是个仓场总管,漕运兴盛的年月,这可是个肥差,漕粮进出,漕船卸货必须要经过他的签押确认,那时候这个职务可说是“一字千金”,可漕运废止之后,仓场总管这个职务就变得可有可无,一时间这人也没有找到好的去处,之后也没托到好门路,于是就一直在这个位置上干耗到退休。
人嘛,在好的年月,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那时候你和他提早做打算备些积蓄,是很难听得进去的,等到日子不行了,再去回望从前也只能空自叹息。
赵剑恩威并施连哄带吓,也就榨出1500块大洋,再要逼迫,连哭带闹上吊自残,赵剑一看这架势,也明白继续下去没有太大意义,只得好言劝慰几句,草草打道回府。
在附近一家餐馆简单晚饭后,赵剑就立即赶回住处,这是一家美国人开的旅馆,单门独栋便于安排守卫,赵剑花高价租下了最大的一个里外套间,在临时书房里,拿出最新一期的报纸杂志仔细翻阅,放在一旁的本子上已经密密麻麻写下了大半本的笔记,这是他留学时候养成的好习惯,在他看来耳目闭塞是大清朝没了的重要原因。
窗外,树影婆娑,人影绰绰。
“是这个年轻人嘛?”石宇已经好多年不干这种探路的活了,可这次当他了解到雇主和被杀之人的背景后,实在放心不下,亲自在门口蹲守。
“没错,和资料上描述的差不多,此人生活非常单调,没什么娱乐活动,应酬的时间也比较规律,放在刘安那里动手,确实是最合适也是最有把握的。”跟着石宇的是帮中一位暗杀好手熊五,为人性格孤僻和谁都不太合得来,但一身的好本事确实不容置疑,要不是早年受过石宇太多恩惠,这一号高手是断不可能屈居在这种二流帮会之中。
“我们要想想办法分离他和他的手下,这些人身手不弱,武器精良,要是偷袭不成,演变成恶斗,就算我们险胜,最后也会非常惨烈!”石宇仔细观察着赵剑带来的八人护卫,评估着他们的身手武器,想象着若是和这些人对敌,自己这帮人能有几成把握最小代价达到目的。
“切,这有什么的!身手不行被对手干掉那是他们自己学艺不精倒霉活该,江湖这条路进来了就别想着全身而退!”熊五才不会在乎这些人性命呢,在他看来,帮中除了石宇之外,没一个好东西。
石宇听了这话,差点蹦出一句‘那你一个人帮我把他们九个都收拾干净算了!’可石宇忍住了,他非常清楚,照着这小子性子,要是话语一激,保不齐就会来个单刀赴会,可像熊五这种好手,日后就算再能遇见也不可能愿意为他效力,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只能打出感情牌,让他暂且妥协。
“当年跟着我出来的老人死一个少一个,新来的没个三五年也派不上大用场,我毕竟是一帮之主,上上下下全在看着我,你也要站在我的立场为我多考虑考虑啊!”
熊五冷哼一声,不置可否,但依照他的性格,没有明言反驳,已经算是最大的认同了。
这是我和赵剑第一次正式见面,尽管在此之前,这个名字和形象经由旁人的谈论描述,在我脑海中甚至有些妖魔化,对比手上的资料,真实的他,愈发的扑朔迷离含混不清,所以对于这次正式的会面,我竟隐隐有些异样的期待。
约见的地点放在一家主打淮扬菜的茶楼,洪清经过短暂考虑,将今后和赵剑继续对接联系的工作完全交托给了我,在听到这样的安排时,我自然喜不自胜,可理智让我忙不迭推脱拒绝,我推说自己年轻经验不足,可最后在洪清百般拜托安慰下,才接受了这个任务,这一次,我没有提前和邓大哥进行太多的沟通,一个大胆冒险却可能出奇制胜的计划在我脑海中酝酿成型。
这是一个至少让我看来几乎无懈可击的青年人,中等靠上的身材,相貌端正清秀,对于西装皮鞋手帕领结等等众多细节的重视,也很让他加分,金丝眼镜下,一对小眼睛温润平和,从一进门就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让表情中若隐若现的盛气凌人都不会过分的令人生厌,大跨步走到我面前,双手伸出,因为身材比我略高还贴心的半弯着腰,手指细腻白皙指甲修剪得体,声音礼貌且饱含热情:“您就是朱先生吧!洪帮主经常提起,果然是青年才俊,令我相见恨晚啊!”
我赶忙从初见他的魔怔中清醒过来,下意识伸出右手,回应了他这有些明显热情示好的初次会面:“哪里哪里,都是洪帮主抬爱,安排我们对接,也是希望我能从赵先生身上多取取经。”
这家餐馆按照我们双方意愿,今天中午并不对外营业,原本应该熙攘热闹的厅堂只听得见后厨偶尔的煎炸烹炒,不多会,一桌菜肴陆续上桌,就在这不长的时间里,我和赵剑已经完成了对彼此的几轮恭维,场面看似谈得热闹,其实不过应酬之词一通狗屁。
作为谈判的明显优势方,我虽然另怀心思,却始终掌握着谈判的主动,自然不慌不忙推脱哼哈,几轮博弈之后,赵剑逐渐失去开始营造的耐心从容,开始贸然出击自毁长城。
“朱先生,关于货物的事情,贵帮应该早下决心,毕竟于公于私于商于道,我都是最适合的买家啊!”
“赵先生的实力毋庸置疑,可上海很大,仅仅十里洋场就有数万商人,卧虎藏龙实力雄厚之辈数不胜数,中国更是广阔,江浙商会、山东商会、山西商会、陕甘商会……可都是富可敌国的主!可在这年月,就算是家有黄金万两,要是没有自保之力也只能任人宰割,你可是不知道,这阵子我们稍稍放出点消息,都不需要我们多吆喝,那些平日里不显山不漏水的买主纷纷前来接洽,他们自个哄抬,价格都已经自动开始水涨船高了!”我想起父亲惯用的那些买卖场面,于是依葫芦画瓢用以试探赵剑的深浅。
“那都是些什么东西!有这么大的胃口想来吞吃,也不好好掂量掂量自己能否消化的了!?”赵剑冷哼一声,在他眼里,这批货早就是囊中之物,这时候不论是谁插上一杆子,在他看来不过跳梁小丑而已。
“赵先生这话就不对了,放在三十年前,你我都没可能同桌同席,可如今这轮转着的风云,再不是当年了!”我乘胜追击揭开了他最不愿正视的疤痕。
赵剑听了,手上突然用力,青竹精制的筷子应声折断,我脸色丝毫未动,仍旧笑意不减,从一旁拿过一双新的筷子示意他继续吃菜。
“朱先生说的确实有些道理,但赵某可是带着诚心,满含诚意想要把这桩生意做成,此心此情还望朱先生一定转达!”赵剑收敛情绪,但表情语气明显弱了几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大家背后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诚意肯定是满满的!”我仍旧打着哈哈。
堂倌敲门进来送菜,将我们之间你来我往的剑拔弩张暂时掐断,进门的时候,还被拦下尝了一口菜才放了进来。
送进来的是一道淮扬名菜,软兜长鱼,鳝鱼切丝之后黑白分明,可仔细一闻虽然烧法和原来差别不大,不过到了苏州厨子手里,总喜欢添加些许冰糖,可以想见厨师的本意是为了去除膻腥之气,可熟不知这道菜只要蒜瓣韭菜搭配得宜,一样可以达到这个目的。
我叹了口气,用筷子叉起一根长鱼,正准备往嘴边送,却见赵剑雷霆出手,将这个堂倌拿下,厉声喝问:“说!是谁派你来的?”
长鱼已经快到嘴了,我没多慌张,筷子一个回转,又将长鱼放回面前小碗,不露声色地看着面前两人,外面人马听到动静,夺门而入,将目光投向我和赵剑,见我们都没有吩咐就守候在一边,但双方人马之间警惕对立一触即发。
“没……没人派我来啊!我就是这家酒楼的伙计啊!”堂倌面色煞白地被按在桌上,虽然看不见头顶明晃晃的寒光,但赵剑突然暴起的杀意让他战战兢兢汗如雨下。
这家店的老板被外面两个手下押来,赵剑没有回头,将堂倌的脑袋提起:“老板,烦请你看仔细些,这是你家的伙计吗?”
老板也吓得不轻,忙不迭的点头:“是的,是的!两位老板,有什么问题嘛?”
“这就叫看仔细了嘛!用点心看!”赵剑怒斥道,又将面前的脑袋抬高几分。
老板赶忙贴上前来,仔仔细细看了好半天,才小心应答:“确实是啊!这小子来我们酒楼三年了,我不会认错的!他难道有什么问题吗?”汗水顺着矮胖老板的头发一点点滑下,这两位什么来路他并不太清楚,可青红帮头目亲自预定交代,青红帮核心成员布置守卫,要是这桩生意出了什么差池,他可承受不起。
赵剑挥手让老板退下,并没有解释老板的疑问:“说!为什么鬼鬼祟祟左顾右盼,并且对着我的脸看了那么多遍,是谁安排你的?”
“我……大爷,没有的事情啊!我只是不小心,对!就是不小心多看了两眼,并没有……”
赵剑左手一闪,堂倌脸上出现一道血痕,血珠从伤口处一点点渗透出来,可双手被赵剑按住的堂倌没有任何办法按住伤口,仅仅发出吃痛的叫喊,可在赵剑的威压下又不敢太过大声。
“再不说的话,可就不是这一次的小小警告了!”赵剑将匕首紧了几分,伤口又深了一些。
“我说!我说!后院刚刚来个人,带个帽子低着头看不出年纪身份,他找到我,让我送菜时候多注意注意你的一举一动,到时候说给他就可以,他还给了我两块大洋。”话没说完,青红帮和赵剑护卫分出两人迅速来到后院查看,不多会儿过来回禀,说是确实有个可疑人影,可刚打个照面就钻到附近人群,追上去时,跑得飞快,过了一个小巷就不见踪影了。
下面的时间,我们靠着彼此的经验和风度勉强吃了半个多小时,圆满终结了这场会面,像是故意忘了这个意外的插曲。
临走的时候,赵剑拉住我,一尊品质顶尖刀工上乘的玉观音不露声色的塞进了我的手里:“青红帮那边,还需要朱兄多多关照,交易完成的时候,赵剑还有重谢!”
我将玉观音小心包好,塞进怀中:“赵兄客气了!据我了解,尽管现在怀着心思的人不少,可综合来看,还是赵兄最具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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