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伢子,到头来还是想明白了,不是?”
回到住处,我就赶忙找到海叔,了解到这次可能第二天都赶不上工,依照海叔的建议,推说自己拉肚子还没好利索,明天需要再去看看医生,又多要了一天假期,反正对于工头来说,上一天工给一天钱,只要不缺勤太过分,他们的嘴巴一包烟也就堵上了。
“唉!还是老叔说的话在理啊,吃喝住行,样样都要开销,这个月能糊弄过去,可又不能不管下个月的事,这年月啊,钱还真是好东西呢!”
“这不就对了!兜里有钱心底不慌!不管什么世道,还不都是这个老理嘛!”
“这还要感谢老叔一直的照顾指点啊!”
“成!有你这个心老叔就知足了,等你口袋宽松些,请你叔喝顿大酒就成!今晚可要机灵些啊,青红帮这次找了不少人,看样子今天走货不少啊!”
我心中一动,默默地点了点头。
集合的地方在上海南郊,混过一次脸熟之后,还是有些好处的,青红帮带队的小头目接过海叔的一包香烟后,还很客气的冲我和海叔点头笑了一下,对我们进行简单的搜身之后,就把我们的名字记在一个本子上,算是承认我们今晚入伙了,然后示意我们站在一边等候。
今晚到底是什么阵仗?我探询的看了一眼海叔,海叔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太清楚,四面八方的人越聚越多,粗粗一数至少二三十号人了,开始一堆人还在小声议论,青红帮的几个头目赶紧就走了过来,示意我们保持安静,随后意识到这么一大帮人围着不论如何掩饰都有些扎眼,赶紧让人带着去了附近一家帮会控制的澡堂,和门口站班的交代一声,澡堂就挂上了停止营业的牌子,还在泡着的两个客人在被恶狠狠瞪上一眼后,也识趣的离开,我们被安排在里面等候,澡堂子闷热潮湿,虽然我们这一众人体力都还算不错,却也要靠不断喝些茶水才不至于晕倒,茶水被泡了好几趟,到最后还不如白水下口,几个茶壶不停地在我们一帮人手中传递,大家身上的衣服也像是水洗一样不停地往下滴着水。
门外传来卡车的轰鸣,澡堂的门哗啦一下被打开,夏日夜晚的微凉灌进我们的衣襟,说不出的舒爽,门口停着四辆卡车,我们其实连两辆都坐不满,另外两辆显然是用来运货的,几十号人刚刚已经被反复交代,这时候也没人多话,临上车前照规矩蒙上了眼,一切准备妥当后,卡车呼啸离去。
卡车在城市中横冲直撞,开始的时候,我还能勉强在心中描摹出一个大概的路线图,但三转五转之后,原本对上海就不算熟悉的我,完全就不辨东西了。
但有一点我还是确信,依照这个行车时间,我们应该是已经离开了上海。
两三小时后,车子一个急转进入一条小道,路比之前的要难走的多,颠簸打弯的频率明显增多,道路两边的树枝时不时刮蹭到脸上带来一阵阵的刺痛,鼻息感受周围的空气有微微的湿润,还能闻到浓郁的泥腥味,车上押车的帮会人员倒是松弛下来,好几个还拿出香烟点上了,几个工友的眼罩滑落下来,这时候他们也懒得呵斥,我也借机扒下眼罩,举目四望,黑漆漆的一片,除了微弱的月光,就没有其他光源了,完全分不清来到了何处何地。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车在一处空地停下了,领头的招呼我们抓紧下车,跳下车的时候,我轻踢了两脚地面,感觉到脚下是一层填埋平整的碎石子,应该就是为了大车装货而准备。
这是一天中夜最黑的时刻,车灯灭了之后,过了好一会儿,眼睛才适应四周的黑暗,我辨认出前面有几排仓库样式的房屋,靠左的位置还有一个面积不小的空地,押车的人冲仓房位置吼骂了几声,一间屋子灯光亮起,出来两人打着火把,骂骂咧咧的跑了过来,显然对于接到看守这里的差事非常不满,押车这边走出一个小头目,陪着笑脸打招呼,一番寒暄后,车里的人把帮会带来慰问赏赐的现大洋递了过去,留在这荒郊野岭负责接应的两个倒霉蛋这才换上一副好脸。
借着火光,我把四周瞧了个仔细,我惊讶的发现这儿竟然是一个半废弃的码头,虽然简陋破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河道的水位线很低,要是再过段日子几乎就没什么水了,但现在一般的中型船只还是能勉强停泊的。
“怎么还没到,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这次我们的船上挂的可是洋鬼子的旗,应该不会有事情!”
“再耐心等等吧,没交到我们手里,就是前一段兄弟的担子。”
“把手下兄弟分派出去,虽说这地方僻静,前阵子又散出去闹鬼的传言,不大可能会有人大晚上的来这里,可小心驶得万年船,干这刀尖上的买卖,容不得一点差池!”
“五哥提醒的是,你们两个个自己找好位置,去老老实实蹲着,都打起精神来!”
我们被吩咐坐下来抓紧休息,大半夜的不睡觉,饥饿感越发的强烈,考虑到一会还要干活,领头的从屋里找来一些空碗,让我们自己去附近水井自行打水喝,还扔过来一大包大饼,一包酸萝卜,交给我们自己分着吃,而他们自己那一波人,从屋子里翻出一长条腊肉,也不生火加热,拔出刀子简单的切分之后,裹着大饼就狼吞虎咽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水面上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岸边等待的人越来越焦躁,地下已经零落散布了不少的烟头,终于,水面上传来行船的声音,猫腰蹲着的几人一下子都来了精神,纷纷站立起来,却发现行驶过来的是一艘小船。
“怎么回事?”
“鬼知道今天那帮“水阎罗”抽什么风,快要进内河时候,竟然碰上他们了,为了避开他们,绕了一大圈,现在估计还要三四个小时才能过来,我怕你们等着着急,赶忙过来报个信。”
“这样耗下去天都要见亮了,那个时候这么一大帮人看着太招摇了,进城卸货容易节外生枝啊!”
“要不先把货装箱放进仓库,让这些人先在这儿待一天,等天黑了再做打算?”
“这么些人,一天在这儿吃喝拉撒睡,太为难人了!你也真会给我们找事情。”
“我们也是为了帮会大局考虑,还请岸上的兄弟多担待了!”
等小船离开老远不见了踪影,岸上的小头目狠狠地往地下啐了一口:“什么东西,仗着背后有人撑腰,抢功劳拿票子那叫一个勇往直前,挑大梁担担子人就走得远远的!”
“大哥,这事我们让我们怎么弄?”
“等天黑吧!东西在水面上,不是我们的事情,可要是交到我们手里,万一出了差错,最后板子肯定是打在我们这帮兄弟身上,等明天!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啥是水阎罗?”队里一个生瓜蛋子低声问道。
“傻小子,他们说的是政府的稽查队,警察不像警察,军队不像军队,这帮人可不是一些小钱就能糊弄的,因为前阵子上面允许他们收缴的东西可以截留部分作为经费,现在他们行动起来啊,眼睛里都放光!”一个一路上就出工不出力的老混子回答了他。
我一直尽力把身子往他们那边凑,眯着眼蜷缩在草地里假装睡着,所以这番对话我听着了七七八八,心中也有了算计,这时候天昏地暗的什么也看不明白,正愁着回去见了邓大哥也没个交代,如今有了这个变故,再有一天时间周旋,这一趟看样子可以有所收获了!
开始登记我们的那个人经过一番交代向我们走来。
“诸位聚一聚,往这边靠拢一些,有些话要和大家交代!”
我假意不明所以迷糊着双眼向着人群方向走去,抱怨和骚动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在半块银元的承诺以及威逼利诱的相互作用下,大家很快闭上了嘴巴,各自寻找能舒服躺着的地方等待着下一次天黑,谁都知道,这些帮会能在上海立足发展,绝不可能仅仅依靠那几个太平绅士模样的头头的慈眉善目,尽管现在看起来各家商会都俨然一个个规规矩矩生意人,可谁都清楚,过了晚上十一点,每一个城市都存在若干法律无能为力的角落。
运货的船到底还是太大,实在停不进这个已然废弃的码头,大船在离码头两里路的位置停下,几艘小船被放了进去,一次两个箱子,蚂蚁搬家式的往岸上装运,足足快到天亮,一众人才险险忙完,这次的箱子抬得挺吃力,两个人使劲才能保证稳妥,结束后,大家全瘫软在地上,连喝水都懒得起身,各自找个舒服些的地方,在地下垫上个麻布袋子,慢慢放平了身子。
夏日的清晨不是一点点变亮的,刚睁开眼时候,还认为离天亮还早,可稍稍迷糊一会儿,四下里就一下子通透清晰了。我假意紧张的扫视着四周,将周遭的场景记在心里,昨晚我们一众人歇息在一个简单收拾的小广场上,这里几乎就是一个标准化的简易港口,废弃不用的原因,大概率是因为河道的水量不太稳定,一年中很长一段时间难以满足行船要求,不知道青红帮用了什么手段,将这儿据为己有,更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心思,才做到这一次次的瞒天过海的。
大清早上没人说话,只有守卫们吧唧着烟卷的声音,突然,人堆中响起来肚腹的咕咕声,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随后像是流感一般传染蔓延,昨晚说话的帮会的头目从仓房中窜了出来,听着手下汇报,皱了皱眉头,哪知道自己的肚腹也响了起来:“老四,这儿还有什么吃的嘛?”
“哪能备着那么多啊,这个天吃喝啥的也搁不住,昨晚想着都到枯水季节下面应该没货了,已经打算收拾收拾撤退了,最后剩的一点存货昨天也都给你们分光了!”
“这不是办法啊!整一天的功夫呆着,晚上还指着大家伙出力干活呢,而且这天暑气正重,要是肚里没点积食,别说这帮卖苦力的了,我们自己人也顶不住啊!”
“汽车反正是不能动了,一来一回太招摇,况且晚上油不够,货物撂在半道上,我们脑袋也不用带回去了,要不带上几个可靠人去临近镇子买点东西,快去快回,别给我做任何惹眼的事情,先把眼面前困难解决了!”
“大哥,这么些人口粮重量不轻啊,可不是三两个人能挑的动的!”
“你从他们中间挑几个有眼力见的,正好打个掩护,反正卖苦力的临出远门,多带些干粮大饼也不惹眼注意,速去速回千万别节外生枝,等这一关过了,兄弟们挑地方我好好摆上一桌,吃喝玩乐的开销,全算在我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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