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章:见微光

穷人都是这个样子的。

穷人都是这个样子的!

穷人都是这个样子的?

我诧异于这个答案的理所应当。

“没错,我就是那个撞了人的青年!”邓大哥的话一字一句直戳进我的心。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甚至我在想,如果换做我的父亲,我也能肯定他也会这么帮我,难道穷人们真的都是这个样子嘛?!

月挂街头,我头脑一阵昏沉又一阵清醒,那个我一直寻找,却又一直无法找到的答案,突然对我反复叩问,折磨的我整夜整夜煎熬辗转,贫民区的夜晚为了省些煤油钱几乎没人点灯,此刻我的心也和这夜一样,幽黑沉寂。

“伢子,上次那生意,今晚再和叔一起去一道?”

“我今天不太舒服,算了吧?”

“别啊?这可是一个人头一份钱的好活计,大不了到时候叔多担待一点!”

“下次吧。”日子沉静了好几天,我按时上工下工,手上机械性的完成着每日的任务,收工吃了饭,就坐在大门口看天发呆,心里却一直想着那些人,那个被邓大哥撞到的女孩,那些被我父亲欺压的佣户,身边被欺负的工人兄弟们,还有许许多多类如这样的人们。

“伢子,要不你下午先歇歇,晚上身体看着好些了还是和叔一起去趟,别人来我也不放心,我这介绍人可担着责任呢!还是你这娃实诚,我带着放心,况且这一晚上可顶平时一周的工钱呢!”

我答应了下来,想着下午可以去书店看看,上海到底是全世界的上海,时下最新最好的书这儿都能找到,过去常托人带些书回家,有些还是所谓的“禁书”,如今自己过来了,倒一直没有时间去看一看,至于晚上的活,一想到自己手抬肩挑的那些东西可能会成为大地主、恶霸的逞凶工具,心里就直犯膈应,到时候再找个借口回掉吧。

尽管早有期待,但真正来到书店,面对书山卷海,嗅到这新印刷出厂的油墨馨香,还是止不住的一阵兴奋,其实说起来这儿的书并不算如何的多,我在北京拜访父亲的一些老友,他们的私家书房壮观浩繁,藏书数量更是惊人。但这儿真正吸引我的,是百家争鸣的融汇和碰撞,一排书架上,各类书都排了两三本,这边这本是儒学大家振臂一呼弘扬国学壮我国威,那边就是某个新派教授旁征博引西学先进国学无用;这里一本小说讲的是思想解放人性自由,紧挨着的就是某位政治大员训诫礼义廉耻国之四维;书店还兼卖一些杂志报刊,几个出了名的“御用文人”和几位“自由学派”在斗嘴攻击,你来我往尺寸必争,夹杂着一些陈年旧事剪不断理还乱必然是上海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又或是针对某个热点问题,报纸开了专栏,文学大家、政治明星、小报记者众说纷纭各抒己见;还有小说家连载的章回小说,新老作者的散文杂文,新派文人的新诗……此时此刻,我突然有些怀念过去那买东西不问价格的大少爷日子了。

不少书,我都想带回去!

为了节省时间更是为了省钱,大中午的时候我就出门了,方桌上大半个茶壶的水被我一股脑灌了下去,可夏天暑气重,一路走来就消化了大半,路上遍地凉茶摊,可为了能多买小半本书带回去,我强忍着没有停下脚步,这时候站了一个多时辰,腿脚发麻嘴唇焦渴。

“给。”一杯冰镇酸梅汤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回头一看喜道:“邓大哥,你也来书店看看!”

酸梅汤不断挥发的凉意和想象中满口生津的滋味让我更加焦渴,我赶忙接过邓大哥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周身暑气消散大半。

“和我一起出去走走?”

“好!”我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在我的潜意识里,邓大哥那里应该会有我要的答案,至少他会让我离那个答案更近一些。

我匆匆收拾挑选好的书籍来到前台,老板很和气,在上海这个地方开书店,涵养脾气都好像是与生俱来,老板算好价格,我估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差了一块多银元,我打量着面前书籍,想要取舍拿掉其中一本,可这些本就是自己精心筛选的,哪一本都不太舍得,邓大哥看出我的窘迫,走上前来问道:“差多少?”

我弱弱的答了一句:“还少一块银元这个样子。”

邓大哥毫不犹豫的掏掏口袋,支付了我的账目,老板打量了一下我,想了想,根据我的挑选把一本被我挑出可最后又拿下来的杂志放入了我这堆书里,微笑着示意这是送给我的,并且帮着我小心的用废旧报纸包好细细地扎上绳子。

穿街过巷,走了有二十多分钟,我跟着邓大哥来到一处带院子的大宅子,门口的朱红描金不复往日的光彩,却整洁干净,门环上的铜锁虽然掉了漆色,却都擦得锃亮,邓大哥走到门前,轻敲了三下门环,不多会就有人打开了门。

门口人见是邓大哥,亲切的打着招呼,他身后的场景,让我恍惚中以为进了某个地方的大杂院。

院子里搭着众多的晒杆,各种颜色的被子、衣物万国旗一样的星罗棋布,几个孩童一身打着补丁的衣服,欢快活泼的在院场里嬉闹,见了邓大哥笑嘻嘻的走上前来问好,邓大哥从公文包中拿出一大袋包好的糖果,叫来其中一个个头高些的孩子,嘱咐他带着弟弟妹妹们公平的把糖果分了去。

到来厅堂,一群上了年纪的女人的围坐在一起,缝补、拆做着衣服,邓大哥一路亲切问候着,直往里面走。

邓大哥问有没有茶水,门口一个婶娘答应说才泡的凉茶,自己这就去倒,邓大哥把我带进最里面一间小屋子,这间屋子应该是这个宅子的小书房,雕梁画栋不难看出精致讲究,坐定之后问道:“阿累兄弟,最近是不是有青红帮的人,用了码头的工人大半夜去搬运什么货物?”

“是的。”我随口应道。

“那你能不能帮我们留心下这个事情,看看到底是谁,什么时间做这些的?”

“你们想要打这批军火的主意?”我心中一惊,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在偷运军火的?!”

我开始重新打量面前的邓大哥,邓大哥沉吟多时,握了握我的手掌表示信任,总算开了口。

“其实,我们并不是为了自己!”

“不是为了自己?”

邓大哥笑了笑,耐心的和我解释,工会组织起源于西方,因为西方工业革命的发生,大量失地农民涌进城市去当工人维持生计,为了保护这些人的合法利益,也为了将大家更好的团结起来,工会组织应运而生,由他们作为代表,与雇主谈判工资薪水、工作时限和工作条件等等问题,为工人兄弟争取最大程度的利益。上海是目前中国工业最为发达的城市,工人一直为了争取自身权益而努力,可也因此和地方军阀还有地方顽固势力水火不容,骨干成员一直遭到打击,我左思右想,把他们安置在父亲送给我的这一处老宅子里,在另外几个同情革命、关心人民的进步青年的共同帮衬下,才让他们能在如今这乌烟瘴气的上海能有这么一处避难之所!

“邓大哥,你是共产党吗?”

“你认为呢?”

“我认为你是,可外面不都说,共产党都是一帮穷苦人,你这样的的出生还有什么需要争取的?”

“不,我为的不是自己,我希望为更多的人去争取他们想要争取的!”

“邓大哥,那你要那么多武器用来干什么?”

“过去,我们一直认为讲道理能够改变这个世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就能让他们放下屠刀,可付出了无数血的代价后,我们才明白,有些人是讲不了道理的,那些人你只有把他真正打疼了,他才会坐下来听你讲道理。曾经我们放下武器苦口婆心,却只带来了子弹和屠刀,我们放弃成见放下仇恨,坐在谈判桌上开诚布公,却只收获了阴谋和暗算,你见过我们的党旗嘛,斧头和镰刀,就是告诉这个世界,我们能用斧头劈开新世界,能用镰刀割断旧乾坤,我们不怕牺牲,只要这牺牲,能换来一个崭新的中国!”

我在邓大哥的身上眼睛里看见了一团火,一团热烈沸腾的火,一团青春战斗的火,我感觉我一直找寻却一直找寻不到的道理似乎离我近了一些。

“阿累兄弟,一切拜托了!”

邓大哥伸出手重重的和我握在了一起!我点了点头,坚定了我的决定。

邓大哥留下来交代一些事情,拜托一个年轻的姑娘送我,她走路一瘸一拐的,一路上我问了关于这里的一些问题,这么多人的饮食起居,这么多孩子的读书教育,这么多人的未来人生,到最后临走的时候,我知道这个姑娘叫圆圆,好奇的问起她怎么会来到这里。

她回答我:“邓大哥因为疏忽,让我的身体永远残疾,却也拯救了我,让我的灵魂从此健全!”

难道这就是那次车祸中的那个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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