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经验的不断累积,我和三娃儿迅速成为逮鱼高手,那一阵子,临近的解营坝、解营坡陆续有婆娘生娃儿,我们逮到的鲫鱼、乌棒根本不愁卖不脱,有了这笔收入,救助杨老师带来的经济危机大为缓解。
一进入四、五月份的农忙季,生产队天天都得出工,逮鱼的事只能被迫中断。
栽完秧子后不久的一个晚上,厨房里,翠莲正用新鲜的面粉做面儿子,自森、婉君和自云饶有兴致地围观着,灶门前,美君在负责烧火,熊熊燃烧的火焰将她的小脸映照得红彤彤的。我妈怀抱着襁褓中的老五自飞在美君身后踱来踱去,我则坐在离美君三、四米远的地方编着东西。眼前的一切让我莫名地觉得幸福。
突然,李纯金在院外大声喊我的名字,我放下手里的物件,起身走出了厨房。打开拢门子,震耳欲聋的蛙声从秧田里滚滚而来,月光下,水中的秧苗泛着青光。
我喊了一声“幺哥”,李纯金扬起手中的小木桶说道:“弟娃儿,我昨天半夜在秧田里逮了不少黄鳝,白天忙,莫得闲,现在给你们送几条过来尝尝。”
我妈欢天喜地地迎出来说道:“李队长,你咋个这么客气呢!”
李纯金道:“妈,我们是一家人,你也不要跟我太客套哈!”
我妈道:“好!好!好!大家都不要太讲理!翠莲已经在做面儿子,你吃过再回去。”
“也行!”李纯金道,“我现在就去把黄鳝剐了,等一下用干辣椒一炒,安逸得很!”
院坝里月光如水。李纯金接过我找来的工具,利索地剐起了黄鳝,自森、婉君和自云全都跑出来看热闹,就连美君也不时伸长脖子往这边看。
李纯金先是抡起锤子,用一根铁钉把黄鳝的头钉在柱子上,那东西顿时鲜血直流。黄鳝拼命挣扎,他就用左手将它紧紧抓住,右手再换成一把小刀,从黄鳝身首相接处狠狠刺入,接着使劲儿往下一拉,黄鳝便被剖开,最后将骨头一挑,就大功告成了。
李纯金动作娴熟,孩子们不禁鼓掌欢呼。
我觉得挺有意思,想试试,他就手把手教我。第一条黄鳝,我好不容易才把它抓起来,转眼它就滑到了地上像蛇一样拼命蠕动的黄鳝把孩子们吓得躲到了一边。李纯金提醒我要用力,我咬了咬牙,这才将它重新抓到手上。我老不给力,李纯金却并不插手,而是耐心地给我讲注意事项,没过多久,我就学会了这项技能,并要求把最后一条黄鳝交给我。
我三下五除二地搞定了它,孩子们欢叫道:“伯伯好厉害!伯伯好厉害!”
待翠莲煮好面儿子,李纯金亲自下厨,为我们献上了一盘爆炒黄鳝。那股子香味儿,真有飘出九里的架势。
有了这么好的下酒菜,我跟李纯金少不了要吃上两杯。我自然莫得闲钱打酒,酒是前不久李纯金拿过来的,而我很清楚,这肯定是富贵的意思。虽然已经没再来往,可我这位厚道的大哥却记得我喜欢吃他酿的烧酒,时不时会让李纯金转交一瓶给我,这让我既感动,又愧疚,渐渐萌生了跟玉梅和解之意,毕竟血浓于血,老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为此,我已经跟翠莲提过几次,只是她一直未置可否。
酒过三巡,我当着李纯金的面再次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我妈自是高兴,我跟玉梅不和一直让她很头疼,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夹在我们姐弟之间确实飞难受呢。
“你们是该谈话了,又没有啥子深仇大恨!”李纯金抿了一口酒,咂了咂嘴说道。
我侧脸看着正在咀嚼面儿子的翠莲,问道:“翠莲,你没啥意见吧!”
翠莲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食物,坐正身子说道:“你可以跟她谈话,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理她。”
酒壮怂人胆,我把手里的筷子一拍,怒道:“蒋翠莲,你就不能给老子一回面子嘛?”
正埋着头津津有味地吃着面儿子的四个娃儿齐刷刷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看着我。
李纯金在桌子底下踢了我一脚说道:“弟娃儿,有话好好说!”
“是啊!民娃儿,你小点声,老五刚才都被你吓得抖了一下。”我妈看着怀中的自飞说道。
翠莲在我面前从没心虚过,只见她更有力地将筷子拍在桌上,语气却不温不火地说道:“幺哥,妈,你们等他说,人家今天吃了酒,看来是非要给我打燃火不可了!”
很久没有看到我们吵架的四个娃屏住呼吸,惶恐不安地看着我们。
我心里的无明业火直往脑壳上冒,我好想指着她的鼻子将她臭骂一顿,把这些年受的气统统发泄出来,可当我和她四目相对时,我发现我并没有足够的勇气跟她抗衡。逮鱼赚的钱大部分拿去救助了杨老师,家里的娃儿想吃一颗水果糖我都不愿意满足,这事还一直瞒着她,我咋个可能理直气壮地跟她大吵一架。
我不能啳她,更不敢动手打她,可我总能自打耳光吧。
啪!啪!我左右开弓,狠狠地扇了自己两个巴掌,两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听来特别刺耳,美君、婉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自森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自云迅速不安地藏到了他爷爷身后。
我还想继续扇下去,李纯金赶忙抓住我的手说道:“弟娃儿,酒吃得差不多了,你快去房里休息一下,我回去了,免得玉竹担心。”
说完起身就走。我不想呆在紧张兮兮的堂屋里,尾随他出了门,他明白我此举的目的,任由我跟着他来到院坝中央。
月色格外皎洁,靠着院墙的那棵杏子树勾画出浓墨似的一道剪影,他把我拉到树下,搂住我的肩,贴着我的耳朵说道:“民娃儿,听我一句劝,翠莲算得上是李营坝数一数二的婆娘了,跟玉梅和解的事,你先让让她,她并没有反对你们两姐弟谈话,她只是暂时还不能放下对玉梅的怨恨,你再给她一点时间。”
“问题是,如果玉梅来了我屋头,她黑着一张脸不理她,玉梅会很尴尬,气氛会很怪异的啊!”我说道。
“一步一步来嘛!我找个时间跟玉梅谈谈,就说你想带几个娃去她屋头走动走动,看她有啥子意见。”李纯金道。
“幺哥,不瞒你说,跟玉梅和解的事,我早跟翠莲谈过,可她一直不答应,我今天趁你在场再次提出来,是希望她能给我一点薄面,谁知她还是这个样,简直气死我了!”我喷着酒气说道,说完狠狠地踹了杏子树一脚,树上的枝叶竟被我踹得哗哗直响。
李纯金笑道:“你个龟儿子个子不高,力气还挺大的嘛!你这一脚是想踹在翠莲身上吗?你可千万不能学三娃儿那样吃了酒就打婆娘哦。这个家伙啥子都好,就是这一点让人痛恨,你跟他关系飞好呢,我希望你找个机会好好劝劝他。”
“翠莲那么泼,我想打也未必打得过啊!”我苦涩一笑道,“至于三娃儿打老婆的事,我早劝过了,莫用!”
“唉!清官难断家务事,我这个生产队队长,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这种破事。”李纯金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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