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时不时会去解营坝走一走,她曾试图带美君或自森一起去,翠莲绝不准许,声称她和她的娃已经跟岳玉梅没有任何关系,我妈拧不过她,只能把抱起来的娃又放回地下。
我从没想过跟玉梅和解,为能往上爬,她竟然给富贵戴了绿帽,为得到自云,她又处心积虑,这样的姐姐实在有些可怕,不要也罢。
为养好这四个娃,证明自己说话算话,翠莲越发勤快。除按时出工,挣足全劳力的工分,在屋头也一刻不得闲,不是洗洗刷刷,就是缝缝补补,还要替四个娃做鞋做袜,老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熬到夜深,常常睡眠不足,哈欠连天。
对于这样的儿媳妇,我妈确实很难挑刺,时间长了,放下怨恨的翠莲开始重新喊她,两人就和好如初。
解放后的第二个十年,度过困难期的我娶妻生子,而且还是接连四个,生活的压力可想而知。不过较之前十年,进步显而易见,那就是吃饱肚子已经不再是啥子问题。当然,新的问题也让我常常想得脑壳痛,那就是手头总没有钱用,虽一度因为卖竹器稍稍宽裕了一些,但总的来说口袋里一直很难存有余钱,每割一回肉都非得要下很久的决心,每买一匹布都要鼓足勇气,生怕乱花这点钱会有生存危机。
从62年起,李营坝的娃层出不穷。在“人多力量大”思想的感召下,在娱乐活动几乎为零的年代,大家像是在比赛生娃。
三娃儿他们家,苏秀英生下那个男娃儿后又生了两个女儿,他嫂子周芳草一血前耻,连生三子,他64年才过门的弟媳则生了一女两男。儿孙满堂后,他伯伯的笑声总是格外爽脆。
李纯金家,玉竹后来又添一子,取名李旭山,他的三个弟弟则先后生了九个孩子。
东娃儿晚我半年结婚,生娃的速度却比我还快,到自云出生时,他的第四个儿子已经降临人世,之前还生了一个女儿。
生娃的冠军是平娃儿,跟三娃儿同一个月成亲的他,一鼓足气生下五女一男。仗着他小孃的关系,他们家的日子在李营坝数一数二,不得一子当然不会罢休。
粗粗一算,那八年,李营坝共有九十来个孩子出生,几乎每个月都能看到接生婆的身影,几乎每个月都能听到新生婴儿的啼哭。
现在的年轻人很难想象,六十年代的女人怎能做到生产生育两不误,六十年代的男人哪儿来的勇气养那么多娃,但我们那一代人还真就这么过来了。
历史的车轮缓缓驶入1970年,市场还是有诸多限制,如何挣钱成为我每时每刻都在考虑的问题。
由于生下来后深受宠爱,自森被我们给惯坏了,非猪油酱油拌饭不吃,比他小了一岁半的婉君跟着他有了同样的嗜好。
那天晌午,坛子里的猪油再也刮不出来了,两兄妹拒绝吃饭,桌上只有清煮莲花白和饷洋芋各一碗,他们早吃腻了,不想动筷。
翠莲一气之下,各在他们*上狠狠打了一巴掌。他们穿着开裆裤,手一掰,打起来十分方便。
两个娃摸着痛处,高喊着“爷爷,快救我”,扑到我妈怀中杀猪般嚎叫。我妈掀起他们的裤子,看了看他们*上的红手印,责怪道:“蒋翠莲,你下手咋这么重?他们可是你亲生的娃。”
翠莲很不服气地说道:“既然他们是我亲生的娃,我为啥子不能打?”
我妈说道:“他们不就想吃个猪油拌饭吗?你为啥子不能满足他们?”
翠莲小声啳了一句怪物,然后说道:“不是我不想满足他们,是坛子里头莫得猪油了。”
我妈听到了那声怪物,怒道:“老子早跟你说过快没猪油了,你这个当家的为啥子不拿钱出来去街上割呢?”
翠莲筷子一扔道:“说得轻巧,拿根灯草,家里就快揭不开锅了,哪还有割猪油的钱?”
我妈道:“我们岳家至于这么穷吗?民娃儿挣的钱跑到哪里去了?”
翠莲瞪了我一眼,吼道:“岳星民,你自己跟你老娘说说,你挣了多少钱?”
我用手臂碰了碰我妈说道:“妈,这两年不能出去卖东西,辛辛苦苦挣的工分主要是换了口粮,哪有啥子钱挣嘛?”
我妈气恼地拂开我的手说道:“龟儿子,你碰我干啥子?你之前不是攒下过一些钱吗?玉梅收养子琴时,你还借出过一百块,这笔钱去哪里了?”
翠莲大声啳道:“你也太怪物了吧!借钱可是我怀婉君那一年的事,现在她已经三岁多,你觉得那钱还能留到现在吗?”
“是哪个不要脸的说过那一百元钱不能轻易动?”我妈心头的火被彻底点燃了,措辞不再有任何客气。
“老子们是说过这个话!”翠莲从八仙桌前站起来叫道,“但婉君、自云是你生的吗?老子坐两个月子不用花钱啊!虽然吃过的荷包蛋少得可怜,炖过的鸡一只手都数得完,可总得要花钱不是。”
“龟儿子才相信你连割猪油的钱都拿不出来。”我妈说道。
翠莲还想强势反击,我把手中的碗一顿,说道:“你们能不能别再穷吵了?我明天就让幺哥带我去县城里找活路做,到时候你们再好好吵他个三百回合,我眼不见,心不烦!”
美君嘤嘤嘤嘤地哭了起来,她这一带头,本来已经安静的自森和婉君再次爆发,趴在我背上睡觉的自云随即也哭了起来,我趁机哄着他离开堂屋,穿过院坝,走出拢门子,朝李纯金的屋头走去。走着走着,自云止住哭声,很快还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田里的麦子和油菜正茁壮成长,它们要在一个多月后才能收割,我正好可以利用这段农闲时间出去做点事,没钱难倒英雄汉啊!
李纯金却当头给我泼了一瓢冷水。
“弟娃儿,绝对不能出去啊!外面复杂得很,你要是跑到县城里头去找活路,说不定就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有这么吓人吗?”我表示不敢相信。
“我豁你做啥子嘛?”李纯金道,“前几天我还去火车站跑了一趟,想看看能不能再去那里拉拉板车,结果那边空无一人,后来我往城里面走,发现城里到处乱糟糟的,我就赶快跑回来了。”
正在哄小儿子睡觉的玉竹也劝我千万别出去冒险。
我犯难了,说道:“那我还咋个下台呢?”
李纯金问我缘由,我就把我妈和翠莲吵架的事告诉了他。
他马上给我出了一个主意,我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便决定按他说的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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