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李纯良回心转意 岳星民不辞劳苦

腊月二十八那天,我正在竹林里试着编一张晒垫,李纯良拿着一根烟杆子走了进来。

我抬头看着他笑道:“李师傅,我这晒垫编得怎么样?”

他用烟锅敲了敲自己的鞋跟,然后踩了踩敲出来的烟渣渣说道:“你这手艺比起我来肯定还是差得远,不过,你龟儿子一个多月就能学成这样,说明老子当初不教你是百尺竿头挂剪刀——高裁!”

我拿起一条翠绿的篾儿子说道:“那你今天是想来看我笑话的啊!”

他将烟杆子插进怀中说道:“老子才没你想得那么小气呢!是你那个幺哥,昨天晚上请我吃酒,非要喊我来教你两招,我吃麻了,就答应了。”

我扔下篾儿子作揖道:“李师傅,请受徒儿一拜!”

李师傅不愧是一流的篾匠,他就那么简单指点了一下,先前困扰我多时的一些问题便迎刃而解。他随后告诉我,他改变主意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东娃儿吃不得苦,一直不想跟他学手艺,如今见我如此刻苦勤奋,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传承人。

腊月三十吃团年饭的时候,幺哥跟我说:“李师傅答应教你还有一个条件,我们生产队不能买你编的东西,他担心我会照顾你这个小舅子的生意。”

“不买就不买!莫得关系!”我说道。

“你不用担心!”幺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我认识的队长不在少数,你尽管编,我帮你卖。”

李纯金就是这样一个好人,经常好到让我想哭。

自从收了我这个徒弟,李师傅还真是尽职尽责,时常来为我指点迷津。我想给他师傅钱,他说:“钱就算了,从你大哥那里买点烧酒给我吃就可以了。”

我问道:“师傅,你咋个对我这么好呢?”

他回道:”瓜娃子,看不出老子喜欢你这个徒弟吗?“

65年二、三月份,我利用出工之余的时间编了十几个背篼、八个筛筛、五张晒垫,准备在麦收前拿去卖。

集体一般只买晒垫,幺哥跑了几天后,五张晒垫全部出手,拿回三十多块钱。我塞给他五块钱,他脸一拉,把票票儿推回来说道,你也太瞧不起我了吧!我出一天工哪只一元钱。

我说:”等我把背篼和筛筛都卖了,请你来吃饭吃酒!“

”这个还差不多!“他抓了抓脑壳,笑道。

那年7月,家公黄忠放去世的噩耗从丹棱传来,我妈悲痛欲绝,前往奔丧。翠莲就快临盆,她就没要求我同去。

从丹棱回来后,我妈巴望着翠莲能生个儿子,按照迷信说法,果真如此的话, 那这个娃儿就是我家公来投胎转世。

丹棱远在三十里之外,跑一趟不容易,为了祭奠方便,我妈在堂屋摆了家公的灵位,逢七必烧。翠莲对我妈的这一举动很是反感,悄悄密密地骂了她几回神戳戳,说她非要把屋里头搞得阴森森的,烦球得很,眼见她就快生娃,我不敢惹她动气,只当没听见。

家公“三七”、“五七”时,我听见我妈在他的灵位前老嘀咕:”来吧!来我们家吧!让我好好伺候你!“

不晓得是不是我妈的祷告发挥了作用,65年8月,翠莲还真就生下一个儿子,我按照字辈,取名岳自森,三木为森,我希望他成大后能成为有用之才。

自森的出生把我妈给乐坏了,她只差没直接叫他老汉儿。伏龙的人老喜欢说,把他照顾得就像先人,我觉得我妈还真就把自森当成了她已故的老汉儿。

她如此疼爱自森有一个很大的好处,那就是她会尽最大的努力容忍翠莲。翠莲的性格本来就泼辣,生了儿子难免会翘尾巴,总爱打开天窗说亮话,常常噎得我和我妈哑口无言。有好几次我想给她打燃火,我妈都使劲儿把我按住。其实呢这是我机灵的地方,在我妈面前,我必须要装得强硬些,单独面对翠莲时,我往往又甘当耙耳朵。莫办法,翠莲除了脾气火爆一点,其他的真没啥好挑的。人才嘛,在李营坝的二十多个年轻婆娘里,不说第一,起码也是前三。家务活样样都行,烧火做饭,飞针走线,没啥能难住她。下了田地,男人们能做的活路,她照做不误。

我自认能娶到她这样的婆娘,那是祖上积德。

为能让她的脸上多一些灿烂的笑容,为让美君、自森和我妈吃得饱饭,我除了要勤勤恳恳地出工,还必须不停地编,编,编。

就让我用勤劳的双手编出美好的新生活吧,我总是这么激励自己。

自己家的竹子早就不够用,三娃儿他们家的也全被我包了下来,还不够,那就到李纯金四兄弟家的竹林去砍,李营坝还真就不缺竹子,只要你舍得下工夫,保证可以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有篾儿子给你编。

我夜以继日地编织着背篼、箩篼、竹篮、竹席、筛筛和晒垫。

我妈心疼我,当着翠莲的面对我说:”幺儿,你要是想烧叶子烟就烧吧,说实话,在你很小的时候,妈也烧过,做活路累了,烧一会儿烟确实能解解乏。后来怕你依葫芦画瓢——学样,我才戒了。“

我妈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会把我老汉儿抽大烟败家的事拿出来啳,虽然叶子烟和大烟完全不是一回事,但她也不准我碰,说是只要一逮到我烧烧,就会家法处置。所谓家法,就是拿扁担打屁股,而且是把裤子垮下去打。我曾在57年夏天遭过一次,原因是放猪的时候跑去凫水,结果猪跑得不见了,估计是被过路的人顺手牵牛偷走了,回家后,我妈狠狠地打了我三扁担,痛了我半个月。

想到这些,我说道:”此话当真!“

我妈摸了摸我的脸说道:”幺儿,你现在是一家之主了,你以后想干啥就干啥。“

编东西确实辛苦,不过更辛苦的是到处去卖这些竹器。为能把辛辛苦苦编出来的东西变成票票儿,给家里割点肉,给老婆孩子做件衣服,我跑遍周边的各个集市,最远跑到过丹棱的张场,那里距离伏龙场超过四十里地。一双布鞋,穿不了多久就会跑烂掉,幸喜得翠莲是做鞋高手,为支持我的篾匠事业,她一有空就纳鞋底,再到街上买回布来缝成鞋。

我真的开始烧叶子烟,而且还买了烟杆子,编东西实在太累,烧上一杆,精神就会抖擞起来,走路实在太乏,烧上一杆,腿上很快就会来劲儿。知儿莫如母,我妈是看出来了我有烧烟的迫切需求,这才给我开了绿灯。为节约钱,后来,我妈在自留地里专门种了一小片烟,把烧烟的成本降到了最低。

翠莲很讨厌闻烟味儿,说臭得像狗屎,她不许我当着她的面烧,更不许我在孩子们面前烧,我怕她啳我,尽量控制烧烟的次数,也顺便省点钱。

我不否认自己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对自森,我确实投入了更多的感情。他半岁后,我特意给他编了一个非常漂亮的摇篮,还编了蜻蜓、蝴蝶、猫猫、狗狗给他做玩具,这是之前美君不曾有过的待遇。为能编好这些东西,我特意打烧酒跑去请教李师傅,自己又花了不少工夫去琢磨如何把摇摆器编得更扎实些。

不只是我,我妈、翠莲、玉梅和玉竹都更喜欢自森,我妈说他好像我家公,翠莲说他好像我老丈儿,玉梅说他好像我伯伯,玉竹说他好像我。

他长得虎头虎脑,确实是人见人爱,难怪把美君完全比了下去。

美君虽然才两岁多,也基本看懂大人们的脸色,失宠后,她不再像以前那么爱笑。

我有些心疼她,提醒我妈和翠莲不要太偏心,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你好得到哪儿去呢?“

是啊!我自己也这样,哪能要求他们一碗水端平,只能抱起美君安慰说:”美君,你毕竟是姐姐,就当是让着弟弟哈!“

自森也明显比美君聪明,刚七八个月就咿咿呀呀说个不停,笑起来的声音格外洪亮。

他成了我不辞劳苦养家糊口的新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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