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赵瘸子

赵瘸子的这个形象也是第一次出现在村民面前,村民们没想到村里唯一的一位“外姓人”,一位平时没什么存在感的孤寡老人,竟然是一位“老兵”,还是一位立过如此多功勋的“老兵”。

郭王村所在的苏北地区,在抗战时期曾经驻扎过八路军一一五师苏鲁豫支队、八路军山东纵队陇海南进支队、还有彭雪枫的新四军第六支队,后来陈毅的新四军和黄克诚的八路军第五纵队在此胜利会师,建立了华中最大的一块抗日根据地——苏北抗日根据地。在解放战争时期,这里还是淮海战役的主战场。

这片地区,为抗日救国、为新中国解放做出了卓越贡献,作为革命老区的郭王村村民,一直以来对于那些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的“老兵”很是敬重,刚才的骚动也是因为此,众人再看向赵瘸子的目光也都变了。

一阵骚动之后,现场转而变得异常安静,村民们,包括郭志伟、王发德和王福满,都在用崇敬的目光默默注视着这位“老兵”一步步走来。

赵瘸子走到王福满身边,转身面对村民,大家都在等着他要讲些什么,没想到他先问道:“在解放前,咱郭王村有个叫郭有财的,有没有人知道他?他说村里人都叫他‘芋头’。”

“芋头叔?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只是我没见过他,听俺爹说他跟着部队走了,再也没回来过。”王大强从人群中走出来,努力回想道。

“俺老家是山东的,一家人都被日本鬼子杀了,我先是参加了游击队,后来又加入了八路军苏鲁豫支队。那年日本鬼子大扫荡,到了咱郭王村,那些畜生执行‘三光’政策,要杀光郭王村所有人,等俺们支队赶过来时,村子里的人已经有半数被杀了,房屋大多数被烧了,郭有财一大家十几口人,就剩下他和他老娘。为报这血海深仇,他就报名参加了八路军,后来和我分在一个连队、同一个班,在一次战斗中,他替我挡了子弹,救了我一命,自己却牺牲了。牺牲前托我有时间到郭王村来看望看望他老娘。后来在淮海战役时,我的腿被炸断了,养好伤后我就申请退伍了,多方打听,找到了咱郭王村和郭有财的娘,那也是俺娘,再后来我就没有离开,一直留在了咱郭王村,给她老人家养老送终。”

赵瘸子悠悠道来,仿若又回到了那血雨腥风的年代,村民们也没人说话,都在静静地听着。

“我在咱郭王村也住了有六十多年,也算是咱郭王村的人,我就想问问大伙,当年日本鬼子要杀光咱村里人的时候,你们天天跪拜的山神在哪?你们天天烧香供奉的山神庙保佑咱了吗?没有!最后还是八路军,还是共产党救了咱们郭王村,那次为了救咱们郭王村,牺牲了十几名战士,要是没有八路军,没有共产党,还有咱郭王村吗?没有了,咱郭王村什么都没有了,要是那样的话,也就不会有你们了!村子没了,人都没了,那个破庙还有什么用?”

“现在咱老百姓都有了自己的土地,能吃得饱了、穿得暖了,看病都有医保了,前些年,政府还免除了咱农民的农业税,种地不交税,国家还给补贴,这可是咱农民几千年来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这些是谁做到的?是谁给的?是共产党!不是那什么山神!”

“共产党、八路军救了咱郭王村,你们不知道感恩,竟然天天跑去拜什么山神,政府要给咱免费修路,这可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大好事!为了那间破庙,你们竟然要对抗政府,竟然宁愿不修路也要保护什么山神庙,你们这样做,对得起你们的先人吗?对得起当年为了救咱们村牺牲的那些战士吗?”

说到这时,赵瘸子把夹在腋下的一个蓝布包裹递给了王福满,“小满,把这个打开吧。”

王福满将那柄铁锤放下,双手恭敬地接过那个蓝布包,慢慢打开,是一面折叠起来的红旗。

“小心点,放的时间长了,容易破。”赵瘸子交代道。

王福满点点头,“小妮,来,帮着扯一下。”

王福满和王秀妮两人小心地展开拉起,这是一面党旗,由于存放时间长,颜色已经有些发暗,上面还有一些破洞和烧灼的痕迹,还有几小块地方是暗紫色的,那是残留的血迹。

赵瘸子伸出那干枯颤抖的左手,轻轻抚摸着那面旗子,“这是当年俺们连党支部的党旗,淮海战役时,俺们连要执行一次攻坚任务,就组织了一支二十人的敢死队,敢死队员都是共产党员,有的战士为了加入敢死队,还火线入了党,出发前,俺们二十人对着这面党旗重温了入党誓言,当时我打着这面党旗和其他队员一起冲了上去,不过冲锋时,我的腿被炸断了,人也昏了过去,醒来时人已经在战地医院了,这面党旗被我死死地抓在手里,后来听说敢死队的二十人就剩下我一个,我所在的部队也南下了,这面党旗我就留了下来,一直到现在。”

“打日本鬼子、打国民党反动派,死了多少人?牺牲了多少同志?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能让咱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咱村里也有不少党员吧?咱共产党是干啥的?对着党旗宣誓时你们都说了啥?都忘了?”赵瘸子看向王发德和郭志伟,“王书记、郭主任,你们还记得吗?还记得你们入党时宣读的誓言吗?”

赵瘸子的声音突然提高,说到后来因为激动有些气喘,“身为一名共产党员,你们竟然还相信那所谓的山神保佑,你们的信仰哪去了?你们的党性哪去了?你们天天面对着村部的那党旗,心里就不愧得慌?”

“小满明知道砸了那山神庙,会得罪村里的乡亲,会被大伙责骂,但他还是去做了,他这是为啥?还不是为了咱郭王村,还不是为了能早点修路,还不是为了大伙能早点发家致富过上更好的日子!还有一点,他这样做,那是因为他还知道,他是一名共产党员!”

“我是一个没多少日子可活的糟老头子,该说的都说了,你们想想,你们能站在这,你们能有地种、有房子住,能吃得饱、穿得暖,该感谢谁?村口那条正在修的路又是为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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