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江城外凄凉、惨淡的一处野谷,四周己被武警官兵严密包围着。入口处两名手持长枪的法警己拉上警戎线,这就是今天要对死囚王长花执行死刑的刑场。这是几朝几代留下的老刑场,几只秃鹰在天空盘旋。
刑场上很静,太阳停止了运转,山风停止了呼吸,万籁俱静。今天刑场法医对第二射击部位用粉笔画上标记——即在左背的心脏部位画上一个圆圈。执行射手在枪击死囚头部后,如果发现死囚还有活气,对第二射击部位进行近距离的射击。这样做,是最大地体现人道精神。死囚被剥夺生命,这是对他们的行为后果进行法律制裁,他们需要对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承担责任。但死囚同样是人,需要用最直接、最迅速的方式结束他们的生命,减轻行刑过程中的痛苦。
执行射手己经站在死囚王长花身后,所有刑场上的人都屏住呼吸,等待执行法官杨正杰的一声命令。为防止意外,两名射手己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王长花的后脑勺。
此时此刻,死囚王长花跪在地上,被五花大绑着,嘴里含上硬木球,插翅难飞。别说逃跑,连动也动不了,想哭叫也喊不出声。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了,依然没有任何动静,王长花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见这个时候大律师吕星科仍未出现,感觉自已求生无望了。只要执行法官杨正杰一声令下,就得乖乖去阎王爷那儿报到。生命迫在眉睫,一触即发,她还是习惯转过头,无限眷恋,无限依靠,无限希望回头望去。
“死囚王长花,你死前老实点,要遵守规矩!”身后两名架刑法警强行把死囚王长花脑袋转向前方。
“啊?完了,完了,彻底完蛋了!” 死囚王长花耸拉下脑袋,盯着黑土地上一颗小草,大叫了一声:“我死的冤枉呀,我不是凶手。”嘴里含了硬木球挡住声音,没有人听得见。
执行法官杨正杰、监督执行死刑的检察官宋金刚、李一强都蔑视地看了死囚王长花一眼,眼里流露出是扫黑除恶,严打犯罪的威严光芒。
刑场法医习惯性从工具兜里掏出一把厚钢尺,这把厚钢尺他己经用了许多年。死亡以犯人的意识消失为标志。行刑之后接着就是验尸。这时,法医会当着监督执行死刑的法官、检察官的面,用这一把厚刚尺插入死囚后脑的枕骨部位,伸进去对延髓稍作搅动,再观察瞳孔是否己经扩散。
监督执行死刑的检察官宋金刚环顾四周,看刑场预备程序完备,就低下头看了看腕上手表,提醒执行法官杨正杰:“时间到了!”
执行法官杨正杰撸了衣袖,核对地看了看表,迅速抬起手中死刑旗,向两位执行死刑射手发出命令:“预备!到计时10秒、9秒、8秒、……5秒!”
山风触目惊心,仿佛一轮太阳要凭空跌落下来。突然,万籁俱静,千钧一发,山口响起一个炸雷的声音,一个男人大声吼叫:“杨正杰,服从命令,枪下留人!枪下留人!”
“枪下留人!枪下留人!枪下留人!……”
那是方勇院长声音,在大山中回荡。
山脚下,执行法官杨正杰派出的警车与方勇院长坐来的警车同时红灯闪烁,警笛鸣叫,以引起执行法官杨正杰注意。
吕星科从警车里跳出来,抢过把守山口一个法警手中的话筒,用最大力气喊:“杨正杰,案件事实发生了变化,真正的凶手就要找到了。我是死囚王长花指定律师吕星科,请求你暂缓执行。方勇院长也命令你停止执行,枪下留人!”
时间凝滞了,时间停留在5秒钟,稍纵即逝。
执行法官杨正杰手中死刑旗停在5秒钟的空间,所有的目光集中在他的手上。他下命令道:“停止死刑执行!”他慢悠悠收回手中的令旗。两名射手服从命令,把对准死囚王长花黑洞洞的枪口指向空中。
5秒钟,多么现实、珍贵啊!
5秒钟可以改变历史,5秒钟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这最后的5秒钟,是大律师吕星科靠正义、法律暂时赢得的5秒钟。执行死刑的枪声最终没有响起。
吕星科与方勇院长,互相伸出手,紧紧握在一起,真感谢这如此贵重的5秒钟。他俩恨不得时光倒流。
监督执行死刑的检察官宋金刚吃了一惊:“怎么停止了?”
执行法官杨正杰:“死囚王长花案,停止执行!”
检察官李一强上前拉了一下检察官宋金刚衣角,口气十分不满意问:“停止执行?这为什么?为什么?”
执行法官杨正杰:“一个人的生命不可能分解成两次。法院院长也是一级审判组织,他要求中止执行自有其道理:事实变化啦,定性不准啦,量刑不恰当啦,……他都有权提出再审、发回重审、中止执行。做为一名法官我只能忠实于法律事实和法律。”
“你这么说是我们没有服从法律。” 检察官李一强年轻气盛,急暴性子,他涨红了脸。“又是那个叫吕星科的律师乱搅和、瞎胡搞,没有拿到证据,凭什么停止执行?”
法官杨正杰、检察官宋金刚看见年轻检察官李一强发起了驴脾气,都没说话。
检察官李一强再一次要求:“这是最高人民法院的裁定,必须执行。”
“你怎么没长脑瓜子呀?审错了,判错了,杀错了,这个案子现在虽然由最高人民法院负责,可是最高人民法院法也是根据我们报上去的法律事实决定的。你以为你聪明啊!按错案追究制度如果下来跑不了你!” 法官杨正杰微微一笑:“执行什么?我必须服从方勇院长的正确命令。”
检察官李一强愣怔了一下,他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他振振有词道:“你们让律师吕星科给戏弄了!你……你们……跟律师同流合污,互相勾结,串通一气……我……我要提出检察建议,或者抗诉。”
吕星科与方勇院长走入刑场。
方勇院长先发了话:“把死囚王长花扶起来,我们没有理由让她长跪不起。” 法警上前去做。他沉默一会,若有所思讲起来,“同志们呀,市委把全市两级法院一千多人的队伍交给我掌管、法律把神圣的审判职能赋予我们,我们就要对党负责,对法律负责、对人民负责。要知道,我们是代表国家在行使审判权啊!我们这里是老百姓求得公正的最后一道关口,是社会公正的最后一道防线,法律至高无上的权威正是通过我们的司法活动得以体现。要是我们这里都没有法律可言,没有公正可言,老百姓到哪里去讨说法,到哪里求公正?同志们呀,说句实在的话,法院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这是国家、人民给我们的权力,可是一个人一生只有一次生命,死囚王长花生命只有一次,掉了脑袋没有谁能给她补上。我们不能随便把一个人送上断头台!对待死刑案子,任何法律程序和细节,都来不得半点疏漏。刚才你们可能在争论什么?但是对侍法律事实,我们既不能是乡下人卖菜—-讨价还价,也不能是夏天放风筝――尽栽跟头,更不能是喜鹊的尾巴—-老翘着。我们必须搞清楚法律事实,让法律事实与客观事实统一起来。正确定性,准确判案。既然这个案件是我下令中止执行的,我会向检察机关说清楚,再向最高人民法院作详细汇报。”
吕星科突然插入一句话:“既然枪下留人了!喂,院长,能不能把我的当事人死刑口球拿出来?能不能把我的当事人五花大绑去掉?”
方勇院长点了点头,“可以。”他命令法警执行,法警一一执行。一回身,方勇院长像在茫茫大海上发现了新大陆,像开矿发现了金矿,像在大山里发现了一棵老山参,他把吕星科拉到法官杨正杰宣布死刑裁定的高处,说:“同志们啊!这就是大律师吕星科啊!我喜欢男人的这种风度。而且,他讲解法理的声音也很好听。是那种低沉但不沙哑的男中音,普通话很标准,而措辞严密的发言给人一种信服力。他的法律知识、法律理论与法律实践经验是一流的。他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人不做法官、检察官或律师真是太可惜了,他似乎天生就是一个律师坯子!我做为法院院长内心很敬佩他对法律的敬业尽责,赤胆忠心!如果每一个从事司法工作的人都能像他这样,中国的冤、假、错案就会大幅度地减少!今天这个案子,是他勇敢提出了案外异议,使我们可能避免了错案,使我们可能避免了乱杀无辜!我是个军人,后改行学的法律。军人嘛,办事讲雷厉风行,知错就改。而我们法院是一个清水衙门,在这个特殊的地方,我们大家只能送给你一个轻薄的军礼啦!”说完,他带头向吕星科长时间敬了一个军礼。
既然院长带了头,大家抬起手纷纷向吕星科敬了一个军礼。
吕星科受了感动,内心澎湃,像不平静的海洋涌起波澜,有一股热流涌向眼帘。他微笑着,挺直胸膛为尊敬的法官、尊敬的检察官,为大家还上一个敬重的军礼。
检察官李一强习惯性随大家把手抬到肩膀,他有些不服气,突然把手又滑下去……
死囚王长花戴着手铐、脚镣依偎在一棵孤苦的小松树上,她声嘶力竭,嚎啕大哭,“你们为什么要留下我?为什么让我这么孤独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这是一个悠长的哭腔,凄惨的尾音在山谷中回响着。当然,哭,眼泪,都说明不了什么。眼前这些当大律师、大法官、大检察官的人,见过五花八门、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眼泪。悔恨的泪,欺骗性的泪,失败与胜诉的泪,得意忘形近似于疯狂的眼泪,在证据面前想蒙混过关狡诈性的泪……这一声高、一声低的哭泣,却让在场人心头收紧,有些人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冷战。
方勇院长下令道:“把王长花押回看守所去。”
法官杨正杰点了点头,“是。服从命令!”他指示一名男法警为王长花去掉沉重的脚镣。为保证安全,王长花前后各是一名体格健壮男法警,两名女法警一左一右架着王长花走来。
当死囚王长花在四名法警簇拥押解正面走来,吕星科与方勇院长同时看到了一个眉清目秀的中年女子,虽是重刑犯,身着囚服,但依然掩盖不住王长花姣好的面容和清澈的眼神。在短暂的一瞬间,吕星科与方勇院长无法把眼前的女子形象与那桩杀伤丈夫、杀死丈夫的情妇的凶手联系在一起,以至于面对死囚王长花,吕星科与方勇院长不谋而合地互相对视一眼,满脸惊鄂。
死囚王长花身体虚弱,还算漂亮的眼睛流露出惊惧。脚下一滑,她险些跌到,左、右两边女法警紧紧把她扶住。
山谷的天气总是瞬息万变。这会风停雨止,夕阳从云层中射出来,一道道光束非常强烈。那时的西天仿佛点燃了似的,晚霞在消失之前呈现出最后的也是惊人的美丽。
一支有组织、有计划、有纪律的执行死刑队伍押解着死囚王长花,由沟底走出沟口,向山下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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