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春无语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言辞去说服她。当然，兰春更知道，眼前这女人的所有见解和看法，都不是她自己的，都是屋子里的男人，强加给她的。整个院子，一家三口，只有一种思想，一种观点，都是那男人的。

但她相信，牛二亮一定是一个优秀的孩子，如果认认真真的上学，好好的读书，一定会有更好的未来。她已经从教这么多年 ，对每一个孩子，都会看的很准。

身后传来脚步声，声音有些拖沓，听上去好似十分疲惫。兰春转身看去，果然是牛二亮。他穿着一套破旧的衣服，左手拎着一把镰刀，右手提着一个大号的篮子。篮子是用荆条编成的，的确是太大了，与他这幼小的身躯并不匹配。

篮子里装着一些荒草，想必是从玉米地里拔出来的，这草长得枝宽叶肥，兰春知道，这肯定是从拔下来的荒草里挑出来的，可以用来投喂家里的牲畜。

牛二亮看见了兰春，先是一愣，眼里闪出了亮光，不过很快，这光亮便熄灭。只是小声的说了一声“老师”，算是打了招呼，便费力的提着篮子，朝院子里走了。

兰春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更加的难过。其实他知道，牛二亮这孩子，是愿意读书的。但他胆小，不敢违逆他爹的意思。所以他的背影里，只有无奈和失落。

“咋才回来，不就那几根垄的荒草，弄了几个晚上了。就你这磨磨蹭蹭的样子，哪像个庄稼人的样子！”

牛大犟走出了屋子，夺过他手里的篮子，用力一甩，扔到了一旁的仓房。脸上仍旧满是努力，大声的呵斥。

牛二亮也不吭声，看样子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呵斥。他安静的把镰刀挂在了门口一旁的横杆上。在屋檐下蹲下身子，低头掐起左手，清理扎在手上的草刺。

“大哥，牛大哥，你这是在耽误孩子的前途！”

兰春忍不住了，大声的冲着里面喊道。女人惊慌失措，手动了一下又停住，很显然她想阻拦兰春，却又觉得不妥，可又担心惹怒他的男人。

“有啥前途？认得几个字了还不够？庄稼人的前途就是种好庄稼！”

牛大犟倔犟的说到。没大声的喊叫，已经是给足了面子。或许是在给兰春的男人叶国华面子。

“好好读书，考高中，上大学，将来出人头地，二亮绝对是这块料，为啥你非要让他当个庄稼人？”

“庄稼人咋了，没庄稼人你吃啥？考大学？我们牛家祖祖辈辈就没出过这样的人！”

“我是他老师，我教了他六年，他的学习成绩咋样，我最清楚，你是当爹的，咋能就这么断送了孩子的前途？”

兰春大声的冲着院子里的牛大犟说到。她实在是忍不住了。或者这是她这二十多年的生命里，说话最大声的一次。

“我是他爹，他是我生我养的，不比你清楚！小学让他念完，就回家种地！”

牛大犟倔犟的低吼，转身回屋了。他的女人吓的身子颤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尴尬。

兰春无奈，这是典型的秀才遇见兵。除了愤怒的离开，没有别的办法。

刚走了几步，看到黄毛和张志超就在前面不远处的树后面，探头探脑的朝自己的方向张望。

很显然，他们是在担心兰春，所以来接她。两个孩子稚嫩的身影，让兰春感到了明确的温暖。兰春咬了咬牙，倔犟的劲头也来了。

越是这样，她越要努力的争取，她按下决心，一定要让二亮好好的考试，好好的上中学。

第二天二亮还是来上学了，其实这段日子，他没缺过课。但兰春知道，或许毕业之后，他爸就不会让他继续上学了。尽管他的眼神中满是无奈和迷茫，但兰春还是看出了不甘。

中午的时候，她把二亮留在了教室里，柔声的问他：

“现在，田里还有什么活计？”

“就剩拔草了，我家的地里草长的特别多，白天我爸妈都下地拔草，晚上放学了，我去拔……”

“还需要拔多久？”

“我爸说，得四五天……”

“弄完了就没别的活了？”

兰春问到。

二亮点了点头。

“剩下的就是趟地……不过得一个月以后”

兰春明白，趟地，就是追肥，这是庄稼生长的必要过程。当然，追肥是一个相对复杂的工作，需要成年人带着牲畜和犁杖才能行，那不是像二亮这样的孩子能干的。所以他需要做的，就是拔草。

兰春伸手抚摸二亮的头，问到，

“你想上中学么？”

二亮抬起头，眼里再次闪出一道光，不过又瞬间熄灭。

“想……可是我爹……”

“上中学，考高中，读大学…”

兰春看着二亮，两人的眼神相对。兰春的眼睛里也闪出里光芒，这光芒迅速传染给了二亮。

一瞬间，兰春想起了自己，想起了当初放弃高考的时候。

“二亮，老师告诉你，你是绝对能考上大学的，你要替老师完成愿望。”

“老师……”

二亮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绷了下嘴唇。

太阳再次的偏西，一天又即将过去。牛二亮提着镰刀和篮子，又到了北山的田地。据说这粮田要下雨，所以拔草的活计变得更紧促。这片地靠近山坡，是他爹开垦出来的，所以杂草涨势凶猛。

牛大犟蹲在地头，吧嗒吧嗒的抽烟，他已经忙碌了一天，当然有些疲惫。

一个瘦小的身影朝这片地走来，她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粗布衣服，脖子上扎着围巾，头上带着一顶帽子，空着手。牛大犟听见了脚步声，抬头看去，是兰春。

他心里纳闷，她来这干啥？

“牛大哥，我问二亮了，这片地的草拔完了，眼下就没活计了，我帮你拔完，你让他好好准备考试！”

牛大犟愣住，他向来以倔犟著名，但却没想到，眼前这个身形瘦小的女老师，竟然比自己还倔犟。

不用等牛大犟应答，兰春便跟着二亮，钻进了玉米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