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栓柱他们一直上了北面的山坡，在一棵松树的后面看到了一座新坟。坟头上压着一张草纸，旁边还有些许的纸灰。

“黄毛他奶奶死了，死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来上学……”

栓柱指着这坟头说道。

兰春皱着眉头，走到那座坟的跟前，慢慢的蹲下了身子，伸手捧了一团黄土，扬在了坟上。

眼前浮现起那天晚上，她给黄毛的奶奶用温水擦身子的情景。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老人，那时候这个老人就已经彻底的糊涂，早就已经遇见到了这一天。

即便兰春给她收拾了一晚上的屋子，给她清洗了被褥，但她年迈的大脑已经无法记住兰春了。而兰春对她的照顾，正是源于对她的同情，严格的说是对黄毛的同情。

而如今她已经被埋在这里，彻底的长眠了，长眠对她来说也是最好的归宿。她终于可以摆脱卧床的痛苦，不必再遭受褥疮给她带来的折磨。

人的一生的确短暂，短暂到岁月匆匆而去，重生到死，只留一把黄土。

人的一生又如此的漫长，重复着每一个朝朝暮暮，挣扎着每个春夏秋冬。

兰春不禁心生感慨，黄毛的奶奶就这样没了，从此他就彻底成了孤儿，他的那个破旧的院子不再有任何的生气。

他才十来岁，还仅仅是个孩子。

尽管他的奶奶一直卧床，不但不能照顾他，还是他的累赘，但对于他来说，他奶奶只要活着，他就有家，他奶奶死了，那间破房子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兰春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孤独。于是对他担心了起来。

“你们谁知道他现在在哪？”

兰春转过脸对身后的那几个孩子问道。他们刚开始是一起去了村西黄毛的家的，可院子里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人的影子。

还是拴柱说，经常看到黄毛就在北山坡，他奶奶坟跟前躺着，所以才来这里寻找。

兰春朝四外张望，到处都是过膝高的荒草，根本看不见有人的影子，一阵山风吹来，山坡上的松树发出萧萧的声响，那声音沉闷而深邃，即便现在是夏天，也令人感到浑身冰凉。

附近有几座坟头，这里是尖山沟村的坟地，无论谁家有人故去，都会埋在这里。这里平时很少有人来，所以更加显得荒凉。

栓柱他们都纷纷的摇头，家里没有，在这里也找不到，就更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兰春往前走了两步，找了一块高大的石头，用力的爬了上去。双手遮挡住阳光，再次朝四外张望，除了杂乱无章的荒草，仍旧无法看到任何的人影。

一阵凄凉的感觉袭上心头，此刻她仿佛觉得自己就是黄毛，她甚至能真切的感受到黄毛的孤独。她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的憋闷，眼泪不由自主的流淌下来。

最终她还是跳下石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转身刚要往回走的功夫，突然听见身后的草丛传出西西索索的声响。

连忙回头寻声望去，草丛晃动了一阵，黄毛竟然从里走了出来。

这孩子长得实在是太瘦了，简直像皮包骨的骷髅。再加上这荒草实在是太高，他如果躺在里面的话，自己若是不动，很难被别人发现。

看到了兰春之后，他停住了脚步，两人相距只不过五六步远，他抬头看了看兰春，眼神空洞又迷茫。

兰春也愣住了，两人就这样对视了足足两三分钟。

兰春这才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了黄毛的跟前，蹲下身子，双手抱住他的肩膀。眼泪止不住的再次流淌下来。

黄毛的眼神仍旧空洞，就这样微仰着头看着兰春，兰春紧紧的把他揽在了怀中，过了好一阵子，他才缓过了神，试探着伸出两只手，紧紧的把兰春抱住。

但自始至终他始终没有流过一滴眼泪，这样的坚强使人更加的难过，更加的心疼。

其实兰春有很多话想要问他，不知道这段时间他是怎么过的。可看到他之后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不管从哪句话开始问起，都会被同情剧烈的刺痛。

她直接拉着他的小手，回到了村部自己的住所，先是报了点柴火，在大锅里烧了一锅的温水，在男知青的屋子里借了一个大号的木盆，他伸手去掀，黄毛的衣服，想给他好好的洗一个澡。

可黄毛却感到了羞怯，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

看着他害羞的样子，兰春微微的笑，她的笑容是黄毛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与温暖，他这才张开嘴巴小声的说：“我……我自己洗……”

也的确如此，虽然他只是个10来岁的孩子，可他的经历，却比很多成年人都丰富的多。若不是他有极强的独立的能力，恐怕也无法坚持到今天。

于是兰春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屋子，顺手关上了屋门。

栓柱和那两个孩子也十分的懂事，转身往家就跑，不一会儿的功夫拿来了几件衣服，虽然这衣服也多少有些破旧，有的甚至还缝着补丁，单笔黄毛身上的那一套，已经好了不止一倍两倍。

兰春又到老村长那儿借了一把剃头的推子，过了一会儿，等着黄毛洗完了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之后，帮他剪掉了杂乱无章的头发。

黄毛已经彻底的变了一个样子，显得干净利落多了。人也多少都有了精神，眼神也不像刚才那样空洞了。

他使劲的咧着嘴，兰春懂得他的意思，他是想试着微笑，他的心里一定特别的明白，此刻对大家伙最好的报答就是冲着他们笑。

不过他实在是没有多少笑的经验，所以他的表情做出来特别的奇怪。这把栓柱他们几个孩子都乐了，他们哈哈的笑，黄毛终于也试着裂开了嘴。

直到现在，兰春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黄毛能够开心起来，这才让他多少的放心。生活的痛苦并不是真正的困苦，心里的悲凉才是真正的凄凉。

无论是黄毛也好，还是拴柱也罢，尽管他们生来不同，但那只是运气的问题，任何人都无法选择。可兰春却坚决的相信，人的命是天生的，虽不能改，可运却是自己一手掌握一手创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