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在突如其来的意外中，逐渐升起一阵尴尬。

还好这时候，顾青裴的手机响了。

我测量的手，从他西裤一侧的口袋上顿了顿。

见他没有抗拒的意思，于是我随手帮他抽出手机，递过去。

有意无意地瞄到上面闪烁的两个字——

小婉。

我轻咳两声，把卷尺收了。

我说：“我去切蛋糕。”

我以为，他会接听何婉晴的电话。

“我跟你一起去。”

出乎我意料的，顾青裴竟然挂断了来电。随手将手机丢在床头，然后跟着我的脚步走出屋子。

我有点诧异，回身盯着他。

他却若无其事，仿佛刚刚那通电话只是我的幻听，从没存在过似的。

蜡烛亮了，该许愿了。

我坐在明晃晃的烛光前，双手交叉攥紧。

“我希望，我的小萝卜糕可以健康快乐地成长，拥有世间一切的祝福与疼爱，不受伤害与困扰。”

顾青裴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嘲讽和揶揄。

“许愿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摇摇头，淡笑：“肯定灵的。”

我想，我已经把一辈子的霉运都占尽了。

如果老天真有眼，就不该拒绝我这仅有的一点愿望。

上苍会善待我的女儿。

我吹熄了蜡烛，切了两块蛋糕下来。

顾青裴看着我只切了半巴掌大的一小块，皱皱眉：“你这么瘦，多吃点。”

我摇头，没胃口。

“你以前不是很爱吃甜的么？别饿着我女儿。”

他的口吻毫不讲理，我却只能闷声苦笑。

“以前是以前，我以前还很喜欢你呢。”

我脱口一句，将气氛怼上了冰点。

他沉默，没说话。

我则自顾舔舔勺子上蛋白色的奶油。接着，一股难过的气息从喉咙里涌溢而出。

肝损达到这个程度后，我已经碰不得一点油腻了。

“不是说，怀孕过了三个月就不会吐了么？”

顾青裴侧目看着我，眼里有些许不解和担忧。

可我早已把这种关切看作是对我矫情的讽刺。甚至连心都懒得痛，只沉默着，沉默着。

耗费的一分一秒，我都觉得浪费又难熬。

“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我站起身，把剩下的蛋糕放进冰箱。

我的逐客令，让顾青裴的情绪顿时变得很不好。

“你什么意思？”

他追着我进厨房，高大身躯在白瓷砖上照下一片压迫的暗影。

“赶我？”

我摇头：“没有，只是觉得累了。何婉晴在找你，你不用回电话么？”

“林舒年你别跟我假惺惺的。我要找小婉，随时随地都可以。现在我在跟你说话，你给我有点耐心。”

他咬牙切齿的样子，真是让我哭笑不得。

“凭什么？”

我看着顾青裴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仿佛在给我自己这窝囊的一生，凿刻尊严的墓志铭。

“凭什么你要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就应该耐心地接纳你？顾青裴，你用了三年的时间甩脱我，我也一样用了三年的时间放开你。凭什么你说想回头看一眼，我就应该乖乖出现在你的视线？”

我想，人有时候真的是很贱的。

我是这样，顾青裴又何尝不是这样？

良久，他终于开口：“生下孩子之后，你是不是就会离开叶城？”

他答非所问，我却心如刀割。

“不会啊。”

我故作轻松地挑了下唇，眼里含着几分晦暗不明的光泽。

“她是我的女儿，我当然会牢牢盯着她。如果她受了欺负，我就是变成鬼也不会放过某些人。”

我可不完全是威胁。

我死了，就埋在叶城。

“胡说八道什么？”

顾青裴瞪了我一眼，再次开口道：“我的意思是，你会跟温之言走，是不是？”

“顾青裴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有点累了，这几日身体每况愈下，多站一会儿都像踩在刀尖子上似的。

更别提这会儿跟顾青裴对峙，我为了保持一点点气场，不得不挺着腰背跟他直视。

我拒绝接下来的交流。径自往卧室走，他也跟了进来。

我也不理他，自管收拾了小衣服，躺回床上休息。

他就站在床边，眸光忽闪忽现。

良久，顾青裴终于再次开口。

“你之前要我答应你，陪你三个月。我决定陪你最后这三个月，到临产前，时间差不多吧？”

“不需要。”

我别开脸，把心酸泛滥的泪意咽回眼底。

“我不希望你一个人待产。这样孤独的情绪，对孩子不好。”

他不依饶，理由却幼稚得让我想笑。

我说：“顾青裴，请相信，没有人比我更能适应孤独。在你身上，我唯一学会的技能就是这个。”

“林舒年，你到底要怎样才能不要别扭？”

顾青裴咬咬牙，拳头攥在裤线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孩子既然有了，既然要生，那么无论是你还是我，甚至是小婉，都必须要接受的事实——就只有这一个。我们都爱着这个孩子。不是么？”

转过脸，我满目诧异地看着顾青裴。一股难以言喻的冷笑溢出我的眼角眉梢。

“顾青裴？你脑子没毛病吧？”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只希望，你能从心里接受我和小婉在一起的事实。也从心里接受，我们三人需要共同抚养女儿的事实。我不希望你因为恨我们两人，而把这份情绪传递给幼小的孩子——”

“那你干脆弄死我不就一了百了了！”

我情绪激动不已，脱口喊出这句破音。

“——可是，你又觉得我是孩子的亲妈，对吧？再怎么说，也比何婉晴这个后妈来得好。而你顾青裴只是不愿承认，其实你对何婉晴，早就没有那么深的信心了。是不是？”

“我没那么想。”

顾青裴转开脸，口吻冷冰冰的。但我认得出这个眼神，他心虚了。

我笑了，笑到后来，气息呛得连连咳嗽。

“那么你今天又何必来找我呢？让我心甘情愿生下女儿，心甘情愿让出女儿，又让我心甘情愿接受与你们共同的责任。顾青裴，你不能一边拿刀捅着别人，一边又很奇怪，别人为什么会疼吧？”

顾青裴的脸色阵青阵白。我想，他终于无话可说了。

最后，他死死咬了咬后槽牙，转身推门而去。

我则颓然落座回床，泪水在眼眶里坚持了一下。

原来，顾青裴之所以想要跟我缓和关系，也只是为了孩子啊。

亏我傻傻以为，在我生命最后的时光里，还有幸运得到他福泽的一点点温情。

一阵手机震动传来，我往床头偏了下脸。

是顾青裴的手机？

刚才他直接按掉后，就随手搁在床边了。这会儿竟然是忘了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