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我趁着纪苏霖去医院拿药的功夫，一个人打车离开了这座公寓。

刚下楼的时候，我路过信箱，取走了1023的几封信。

广告账单之类的，都是寄给这家名为张某建的户主的。

如我所想，这不是温之言的房产，而是一间租来的公寓。

出租车停在温之言市中心的那栋别墅门口，我远远看着门外攒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五十上下年纪，大包小袋子的，从大门往外拽。

“花阿姨！”

我认出她是温之言这里的女佣，我住在这边的时候，她负责家务和日常起居。

“年年小姐？您，您怎么回来了？”

花阿姨惊讶地看了我一眼，紧了紧手里的提包，样子有点无措，就连问候都显得生硬。

我没有直接回答花阿姨的话，只把目光拉远拉长，看向这座空荡荡的别墅。

看样子，花阿姨也要走了。

如果新闻里说的不错，我哥因为涉嫌不正当商业竞争和股价操控。已经被温氏集团董事会除名，名下一切资产也将面临冻结清算。

而他本人之所以一周不露面，应该还是处在被调查控制的流程中吧。

温家是叶城大户，与顾家渊源根深。可温之言到底只是一个庶出的长子，在温家的地位可想而知。

他为了我去对抗顾青裴，至少在真刀真枪的明争之下，无异于以卵击石。

以顾青裴的作风，以及何婉晴的枕边风。他不动温之言，我都觉得奇怪呢。

花阿姨看我沉默，还以为我是想劝劝她。可她离心已定，赶紧挤出了一个很尴尬的笑容，对我说。

“年年小姐，您也别太担心了。温先生是个好人，他一定会没事的。哎，其实我年纪也大了，本来也打算退休回老家了。那个……你见到温先生后，帮我跟他打个招呼吧。”

花阿姨说完，便转身上了门口早已招呼好的一辆黑车。

我怔怔地看着那车扬长而去，心里反而超乎寻常地平静了起来。

因为我知道我该去找谁，我该做些什么。一点都不迷惘的感觉，反而比那些年守在顾青裴身边虚度光阴好的多。

“我要见顾青裴。”

站在顾氏集团大厦一楼前台处，我一字一顿地向前台小姐说明了来意。

人来人往的大厅里，我的身影成了一抹引人注意的风景线。

他们向我投来奇怪的目光，我却一点都不奇怪。

结婚三年，我从没以顾太太的身份出现在顾氏的大厦里。

所以，几乎没有人认识我。

但也不知道是因为此时豁出去的气场太强大，还是我挺着肚子的样子实在让人不敢得罪。前台小姐怔愣了几秒，二话不说就拨了内线电话上去。

隔着冰冷而疏离的听筒，我清楚的听到顾青裴的声音——

“让她上来。”

来到顶层总经办的门口，我敲也没敲就推了进去。

顾青裴知道我要上来。所以如果他故意想羞辱我，即便我给他穿裤子的准备，他也不会领情的。

不过还好，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我深吸一口气，二话不废地说：“顾青裴，你要怎样才跟放过我哥？”

今天的顾青裴穿了一件白色的西装。

不是那种浮夸的礼服设计，而是非常简约的商务款。

我本就是设计师，却也很少能见到有人能把白色西装穿得这么有型。

一瞬想起那件已经废掉的白色礼服，我心里还是难以自持地小痛了一下。

顾青裴看了我一眼，双手始终没有从正在敲打键盘的动作上停下来。

“那你呢，你又怎样才肯放过小婉？”

他反问，我却只想冷笑。

“顾青裴，如果我说，是何婉晴精心设计的这一切。她跟你再一起的同时，还跟外面的男人有染。她根本就不像你想的那么单纯，你信么？”

顾青裴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一双眼眸上下扫动我全身。

几秒后，他冷嗤一声，反唇相讥：“林舒年，如果我说温之言操纵股价，恶性竞争，涉嫌商业欺诈。你又信么？”

我咬紧唇，皱起眉。

“不信。”

“你不信又怎样？法官信就可以了。”

顾青裴起身去倒咖啡，我却早已先一步尝到那满腔的苦涩。

“顾青裴，你到底要怎样！”

我不是来示威的，我是来祈求的。我没忘。

为了温之言，我今天压根没打算带着尊严站着走出去。

泪水毫不吝惜我的软弱，我负手站在顾青裴身后，静静看着他不紧不慢地摇动着咖啡机。

他从容不迫的模样，于我，就像是一种拷问的折磨，灵魂的切割。

等不到他的回答，我只能自加筹码。

我说：“顾青裴，只要你肯放过我哥……我……孩子，我……我可以交给你抚养。”

他转过脸，与我深深对视。然后慢慢走到我跟前，满眼胸有成竹的帷幄。

“你认为，这算是你可以跟我谈的条件么？”

我无路可遁，只能咬着发白的唇，重复我的筹码。

我不想妥协，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如果坚持把女儿交给温之言，那么即便是在我死后，顾青裴一样也不会放过他的。

越是知道温之言定会为了我破釜沉舟，我就越是不能这么自私。

以前，或许还可以。

现在，我知道他有了纪苏霖 。我不认为他的人生，应该理所当然地给我绑缚在一起。

更何况我知道，要不是我之前跟温之言求情，他也不会一时抽离放手，给顾青裴这么轻易地反击空子。

所以，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都要救温之言。

见我不再说话，顾青裴站定在我跟前。抬起手，他轻轻挑起我的下颌。

或许是想从我的倔强里，读出些真心与假意的比例。

又或者，他只是想这样挑衅地看着我，看我一次又一次狼狈地输在他的算计下。

呵，我命都要没了，早已无所谓胜负，他却乐此不疲。

我下意识地抬起双手，扶住了高高隆起的小腹。

清楚地感受到宝宝踢了我一下。我不知道，这算是兴奋地接纳，还是生气地拒绝。

“在你临产之前，不许离开我身边半步。”

顾青裴放开手，一字一顿，落在我的耳畔。

我心里陡然颤抖了一瞬，终于摇摇头。

“我可以在你的掌控下，休养，待产。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说。”

他口吻冰冷，却破天荒地没有拒绝。

“我不希望见到你，更不想见到何婉晴。包括你爸妈，包括任何人。”

我闭了闭眼，说出自己的条件。

“呵，那我直接把你钉在棺材里，岂不是更方便？”

顾青裴冷笑，揶揄。

“也可以，我没意见。”

我心里凉凉的，目光垂下一丝不为人知的黯然。

我想，他就是做梦也不会相信——

接下来的每一天，我的生命都在这一分一秒的孕育过程里，一步步踏入比棺材还要近的鬼门关。

“顾青裴，你答应我，我就跟你走。”

就这样，我住进了顾青裴远郊的一处别墅。

三面环山，一边临海。

我想，自己若是能死在这么美好的环境里，倒也不算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