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弄清楚了厨房这四个“切墩”的称呼，“刀头”叫亮哥，此刻他正坐在休息室里，跟那三个厨师一边抽烟一边吹牛，他的责任很重，平时在饭口的时候，负责指导分配抓菜和出菜的先后顺序，好比一个总指挥。早上负责核对采购员买回来的菜品，晚上负责清点当日消耗的库存，并且列出次日的购买清单。

他的地位很高，仅次于厨师长老张，以至于剩下那两个厨师陈哥和李哥，在某种程度上都要敬他三分。在忙起来的时候，他有绝对的权利分配他们两个先做哪一道菜后做哪道菜。

在灶台上做工作餐炒土豆丝那个叫铁哥，他的年龄比其他人偏大一些，做事稳重。剩下那两个切墩的，一个叫大山，长得人高马大，人品憨厚，总是嘿嘿的笑，厨房里的人都称他为傻山。另外一个叫强子，他是整个厨房里个子最小的，长得又干瘦，说起话来嗓子尖细，不过他缺了一颗门牙，说起话来的时候呼呼的漏风，人们都叫他豁牙强。

任健十分的高兴，慌忙来到我的跟前，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削皮刀，刷刷刷几下的功夫，便要削好了几个土豆，他的动作麻利，简直把我都看傻了，没想到只是简单的削土豆皮，他就比我快的不是一点半点。

他赶紧放在水池里冲了两下，扔到了铁哥的案板上，没敢用铁哥的菜刀，回头在一旁的货架上摸出了一把刀，那把刀也磨得油光锃亮，用报纸裹着。原来厨房里切墩的都有自己的专用刀，像我们这样的打杂学徒，没有权力轻易用别人的刀。如此看来，任健这小子早有准备。

豁牙强见了哈哈的笑道，

“我说任健，你小子的谱不小啊，现在混的连专用的菜刀都有了？”

“嘿嘿强哥，我自己偷偷买的，自己偷偷买的……”

他一边嬉皮笑脸的说着，一边咚咚的切起了土豆，虽然他的刀功不及那几个切墩，不过切的也像模像样，手中持刀的时候，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眉头微微皱着，嘴唇轻轻的绷着，表情十分的严肃，手底下的活也特别的认真，完全可以看得出来，他特别珍惜这样的机会。

我在心中暗暗的赞赏，看来这小子的确特别的有心计，不禁想起了在厨师学校的时候，烹饪班的师傅常说的一句话，“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看来这学徒打杂也是有门道的。

想到这些，我的心里多少平衡了一些，暗暗的给自己鼓劲，既然自己已经决心要好好的做这一行，有成为名厨的梦想，并且十分幸运的进了如此忙碌的厨房，等于有了绝佳的机会。连这看起来唯唯诺诺低三下四的任健，都在想尽一切办法，抓住每一个机会，来努力的学厨，我有什么理由挑三拣四？

想到这儿我心里舒服了不少，手下加劲，削土豆皮的速度也变得快了很多，不一会儿终于削完了这一盆，学着刚才任健的样子，端到水池的旁边，洗干净之后用清水泡上。

此刻的任健，仍旧聚精会神的切着土豆丝儿，铁哥在灶台上叮叮咣咣的翻着锅，炒着伙食餐。

厨房果然是个江湖，江湖中的人被分为一等又一等，一层又一层，每一层的人都有一个成侠的梦想，而大多数却是游走在层级下面的小虾米。

在这个不大的星海小酒馆的厨房中，我的等级是最低的，虽然同是打杂的学徒，可任健有机会上去摸刀切菜，他的地位自然比我高了一分。而在这个阶段，像我们这样的学徒打杂，唯一的目标就是有一天能够有机会变成切墩。

而那些已经成为切墩的人，譬如在灶上炒菜的铁哥，也只能趁着厨师休息的时候，借着做伙食餐的功夫，摸摸大勺，炒炒菜，练练手，他们的目标可能就是有一天混到灶上去炒菜，那才是成为厨师的第一步。

而那两个已经在灶上炒菜的厨师，他们的理想和目标想必就是成为张哥那样的“头灶”，那么张哥呢，他的目标又是成为什么样的人？

想明白了这些，我的心中不禁汗颜，回忆起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到霍家菜馆去应聘的事情，便觉得特别的尴尬。难怪当时炒菜的时候，霍家菜馆里的那两个厨师看我的眼神都带着轻蔑和不屑，那时候我以为他们只是嫉妒，嫉妒我能应聘成为大厨，而现在想想，他们只是在嘲笑我，只是在看我的热闹。

削完了土豆皮，其他的活计我都不敢轻易的上手，于是在任健的指挥下，我开始清理菜架子上的青菜，摘韭菜，洗菠菜，把那些略显枯黄的叶子摘掉，把那些已经放得久了，眼看着就要开始腐烂的菜，清理到垃圾桶中。

那些切墩的也开始忙碌了起来，原来他们的工作不仅仅是在饭口的时候挥刀切菜，更多的是菜品的初加工，把买回来的那些材料，进行初步的切配，买回来的鱼肉，也分档的保存。

我只仅仅工作了一个上午，便感觉到厨房里的活计跟厨师学校里完全不同，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复杂，不仅仅是切了炒熟而已。

我开始习惯自己的打杂身份，开始专心的干着任健分配给我的活儿，虽然都是一些基础的东西，但有活干，手脚忙活起来，总比第一天来的时候那样傻站着感到舒服了很多。

我来的时候不到七点，一晃就到了九点半，他们都放下手里的活计，端着炒好的土豆丝，又用老醋泡了些花生米，端到了前面去。

任健也摘下围裙，拉着我出去吃工作餐，我摆手拒绝，因为此刻我的激情高涨，不想放弃任何机会去多干一点活。任健笑着摇了摇头说：

“你现在不吃，一会儿忙起来，会扛不住的……”

见我坚持，他便转身出去了，厨房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站直了身子，双手撑着酸痛的后腰，环视四周，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成了也好，不成也罢，我这一生，便要有多半的时间，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这就是我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