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东北乡下人聚会,不讲什么文明礼貌,只求实事求是,感情喧泄、直露……唱着唱着,他们一伙人就把一个高个子往台上推。推时还叫:就要和那个穿紧身花祆、牛仔裤的女孩对唱。那高个子不肯,使劲反抗。围观者大笑着看热闹。几个学龄前儿童拍手笑:“时间宝贵,不唱不对。”一个黑胖子说:“得林,你只要唱了,昨晚上输的钱一笔勾销。”另一个双臂纹上眼镜蛇外号大背头男人也叫:“是呀,你只要唱一支歌,你输老子的那笔钱,也算了。”

叫邹得林的高个子停下挣扎,说:“我唱歌比水缸粗,还跑调子,可你们的话当真?”

大背头说:“哄你我就不得好死。”

黑胖子也说:“哄你我就是个王八蛋。”

邹得林就笑道:“大背头和张黑子,你俩哄不哄我,照样一个不得好死,一个是个王八蛋。一个是乌龟,大伙说对不对呀?”

大背头和黑胖子平日在村上表现不太好,人们没有出气机会,邹得林话音一落,台上台下的人都笑得一哄哄。孙楚丽也笑了,她觉得这个叫邹得林的高个子说话蛮有水平,又很有煽动力。

邹得林一步跳上台来。他摸摸头,说:“唱什么歌呀?我还不晓得我会唱什么歌。山歌、二人转咋晚睡觉多了,全忘掉了,但我只会跳舞。”

台下就又笑。大背头说:“就唱那个“妹妹你坐船头,哥哥你岸上走,你打麻将牌时唱过的。”

邹得林说:“我歌词有些忘了。但我今天玩死你大背头,我今天只是跳舞。”话音刚落,他围着孙楚丽跳开了“忠”字舞!一只脚一掂一掂,两字胳膊向上一伸一扬,是城里人常跳的舞,虽然动作不很专业、归范,但今天欢乐中挟带着严肃,自然滑稽,也说得过去。

这边一闹,围观的人更多。连进到屋里的客人们也都跑了出来。魏四高兴,忙低声跟孙楚丽说:“孙楚丽,全靠你了。唱亲热点,效果好,点歌的人就会多,钱也赚得多!” 孙楚丽自是明白魏四意思,以极快的速度向魏四飞了一个媚眼。

大背头亮大嗓门嚷:“得林,你只跳舞不唱歌怎么算数呀?”

邹得林愣了一下,他好像真不会唱。让大背头点击,攻其要害,邹得林面部像蒸笼里的螃蟹——变了脸色,而两只眼睛更像蒸笼里的虾子——气得鼓眼,一甩袖子,刚要走下台去,孙楚丽上前伸手拉起了邹得林的手,将他引到台中间。然后让吉山起音乐,台下的哄笑声更高,连口哨也响了起来。

孙楚丽一往深情地对着邹得林唱。挨到叫邹得林开口唱时,却发现他跑调跑得一塌糊涂,根本无法把歌演唱下去,而台下的哄笑已成狂笑,口哨亦更加尖锐。邹得林一紧张,就跟不上词了。眼看出现演出大忌:凉台了。紧要关头,吉山扮演的“傻柱子”窜上台,这个人物反穿夹袄,脸抹黑灰,手拿酒壶,再把马铃铛摘下来一副,挎在脖子上,围着孙楚丽、邹得林伴舞,醉酒般前前后后地扭,臂腿送跨十分到位,幽默、滑稽透顶。

借此机会,孙楚丽低声对这个叫邹得林男孩说:“莫紧张,你跟着我唱。”于是孙楚丽带这个大男孩唱了起来。孙楚丽唱时,时而作深情凝望状,时而将头倚在邹得林肩头。媚眼丢得台下一阵阵鼓掌。孙楚丽以往上学时,放假回家,常常下田帮妈妈干活,从黑土地上大人劳作中学会了说俏皮话,也从父辈那里学会了打情骂俏。这时候在台上,她便轻而易举地运用起来。一曲唱完,又扭又撩,孙楚丽已经把台上、台下的人逗得兴起。台下的人便乱喊道:“亲个嘴!”

“邹得林,摸一把。”

邹得林就放下手来是故意,又不是故意摸了一把孙楚丽丰,仓惶跳下台去。

孙楚丽愣了一下,她红了一下脸,大大方方接受了这个事实,又唱了一段二人转说:“关东父老乡亲、大伯大叔、兄弟姐妹、我们发自心底地热烈地、永远地热爱你们!”孙楚丽哄起红唇,用双手接上热吻向所有观众奉献出去。

孙楚丽这一个动作是跟电视中外国演员学上的,恰如其份调动了场内外气氛。村长拍手大笑,“这个叫孙楚丽小女孩比中央电视台女主持叫什么……萍的更会煽情。”

魏四今天突然发现,在女人的身上,漂亮和美丽是有区别的。漂亮更多的是与生俱来,是天赋是遗传。美丽却还需要有后天因素,妖艳却是从言谈举止中表现出来。他兴奋得脸颊通红,拍着巴掌,跺上脚,连连叫道:“孙楚丽真是个了不起的好演员,但孙楚丽也真是个了不起的小妖精!好好好!”

一曲终了,刘娜娜上台,孙楚丽在后台卸妆。她刚脱下外衣,叫邹得林的大男孩,扒开围布探进头来,孙楚丽抱紧前胸,大叫,“你要干啥,看什么看?”邹得林迅速把脑袋缩回去,却伸进手递进一束鲜花。可这束散发馨香的野花不是城里花店买到的那种,是邹得林在田野里采集到的。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也是一个多情的秋天,一个即将收获的秋天。孙楚丽站在临时用木板搭起的舞台上,心里洋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情,她觉得昔日看上去面积很大的村长大院,此时此刻收缩起来,变得渺小了许多,她的心很大,大得很,像一块石头扔在湖面上慢慢扩大。孙楚丽突然有个念头:“心有多大,天有多大呀!”

点唱的人就更多了。音乐一下都不间断。一直到接新娘的小车开来,尚有许多人不看新娘而要点歌。都说村长儿子结婚就是不一样,要热闹有热闹,要排场有排场。村长被人赞美得发昏,吃饭时特意给魏四戏班加了酒菜。晚上结账时便给了魏四一千块钱。而魏四也发了昏,满面微笑,当下便掏了一张百元大钞给了孙楚丽,说是给孙楚丽特别表现奖。孙楚丽中午吃了一大碗饭,喝了白酒,躲在厕所里算帐:加上点歌的九十八块钱和被魏四提成了十块的戏班费,孙楚丽这天一下就赚了一百八十八块钱,当她再把叫邹得林的男孩子给的红包二十元钱凑上去总共就是二百零八元,她把二百零八元捏在手掌里,贴在胸上,她惊呆了。

孙楚丽一高兴从厕所里出来就是唱。她从来也没有拿到过这么多钱,更加从来没想过钱竟是这么好赚。孙楚丽知道,她的生活将因此而改变,将来的日子会是上楼梯吃甘蔗——步步高,节节甜了,她的嘴角流露出胜利的喜悦。

村长是小儿子完婚,万事大吉,今天格外高兴。他邀请村子里文艺活跃分子,集中起来,跳东北大秧歌舞。

傍晚,在村长家院子里扯了电灯,在旗杆上挂上汽灯,院子里灯火通明,魏四对着话筒说:“东北大秧歌是群众性集体舞蹈,要扭得乖,扭得巧,扭得亮,大秧歌是‘下里巴人’艺术,城市‘土老冒’艺术,扭秧歌可以扭掉生活的沉重,扭掉生活的寂寞,表现火辣辣粗犷情怀和制造出吉庆祥和的氛围。喂,听见没有?后边的人,要听清、听准我的命令。唢呐声要高亢嘹亮,锣鼓声要激昂振奋,促进大秧歌火爆热烈气氛增加……”话音刚落,二个唢呐手吹奏出一段《二月的天》,曲调欢快而又明亮,锣鼓奋力合鸣。孙楚丽第一个站起身,扯上新娘子站在队例排头,欢乐挂在脸上,腰系红绸,带头舞起来。扭秧歌的人们,个个喜气洋洋。

吉山这个时候扭过来,向孙楚丽说:“与你对唱的男孩,声音真像水缸一样粗!”

孙楚丽说:“这个男生声音是有些穿透力的,但没有经过专业训练,自然跑调。今天庆贺鸭皮村村长儿子结婚,高高兴兴的,不谈这个。”

吉山围着孙楚丽扭了几个花样,做个亮相。

孙楚丽也在吉山面前,煽着大花扇,把身体抖上几下。

吉山邀请道:“后天是长白山的玉皇庙会,咱们一起去!”

“这事让我想想。” 孙楚丽嘴上这样说,心底却还是要去的。

喜悦涌进了孙楚丽心中,她的心仿佛荡漾在春水里。孙楚丽边舞边点了头,吉山看上去很面善,孙楚丽不会拒绝一个舞台上给她解围男生的邀请,东北大秧歌把她情绪调动起来,推向高潮,往日忧伤突然间抛到了九霄云外,好像不是庆贺村长儿子结婚,而是孙楚丽迎上了自己的节日,她今天格外高兴、激动。

人群欢乐像潮水一般涌进了孙楚丽心房,直挤得孙楚丽不能喘气,那颗心乐得快要盛不下这蜜糖般的喜悦。

这时候,吉山又舞过来,孙楚丽碰上吉山热望着她的目光,她就慌乱得不行,忙把视线移开,眼神无助去望院外,大院外枝头上落了两只山鸟,在啁啾地鸣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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