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魏四指着自己的脸说,“科学家说脑子里的沟沟坎坎多,人就聪明。我呢,脑子里的沟沟坎坎已经长满了,脸上这些是从里面漫出来的。”魏四总是这样唾沫四溅地吹嘘自己。孙楚丽从小就说不清楚是喜欢他,还是讨厌他,一直到现在还是如此。

魏四却从不知道孙楚丽对他的厌恶,还是喜欢。孙楚丽毕业没有几天,他脸牌就是大,竟上门来找。

孙楚丽高考败北,金榜无名,那痛苦、忧伤大病初愈的心境刚缓解过来,就窜连邻居三个女孩子,坐在院子老核桃村下打扑克,玩刨幺。刨幺是东北农村朴克的一种新玩法,两副朴克放在一起抓。这里所谓的幺,即两个4一个A为小幺,三个4一个A为中幺,四个4一个A则为老幺,五个4一个A则为老老幺,如果你抓了老幺或者老老幺,又有两个A的话,那是可掰成两个小幺或者一个小幺和一个中幺,这都需要根据实际情况来定。所谓路是指一样的朴克牌,所谓刨,就是五路六路能管上小幺,七路八路能管上中幺,老幺或者老老幺则什么也管不上。最好四个人来玩,六个人也可以,打的当然是伙子牌,一方只要拣够90分,又有一个先扛头,就是赢。如果不扛头,就要拣够140分才算赢。而两副朴克合在一起,抓到炮和轰也就是四路、以及五路六路机会非常多,再加上各种幺,炮火连天,所以玩刨幺的时候,场面往往总是热闹激烈。

孙楚丽精神头集中在玩刨幺上,现场又闹哄哄的,没有注意到魏四像个大干部,推门进院,背着手从身后踱到跟前。

魏四站在孙楚丽身后,孙楚丽正在抓牌。魏四讨好说:“孙楚丽,你这牌刨幺准赢啦。”

孙楚丽侧过头,“嗯”了一声,眼睛对准牌面一扫,又对叫小红女孩子大叫:“不准多抓牌”。那个叫小红女孩子,只好把多抓一张扑克牌放回去。

魏四在孙楚丽身后站了有半个时辰就开始给孙楚丽支招,孙楚丽与对家连连获胜。

孙楚丽今天赢牌心情不错。山头太阳收了胳膊腿儿,黄昏的余晖把树叶都映亮了,孙楚丽收了扑克,又装盒,约了邻居三个女孩子明天继续玩。

魏四插话说:“孙楚丽,偶尔玩玩刨幺解解闷,天天玩这有啥意思?每天干磨手指头一分钱也挣不到。”

孙楚丽“霍”地一声从木凳上站起,把邻居三个女孩子送出门口,回过身一翻白眼,向魏四说:“我又没想挣钱,爹妈养得起我。你不要破坏我们四个人的娱乐!”

魏四一笑,说:“爹妈能养你到老?”

孙楚丽眉头一挑,挖苦道:“你是自做多情呀,还是想像村长一样背上手四处检查、指导工作?可这管你屁事!”

魏四满脸堆笑:“俺看你这个高中生呆在家中是白瞎啦!”

“这管你什么事,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哎,你算不算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呀?”孙楚丽嘴上说硬话,心想倒也是,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不能一辈子总在父母身边混。嘴上却强硬说:“你是太平洋上警察——管得太宽了吧?你管得着我吗?我就爱玩牌,怎么样?”

魏四摇着头,看着孙楚丽,眼睛里全是问号。这些问号,让孙楚丽心头发愁长毛。

魏四说:“要是有个赚钱的机会,俺问你是玩扑克牌呢,还是赚钱?”

孙楚丽心里“咚”了一下,暗想道:那还用说,哪个不想赚钱呀。可孙楚丽讨厌魏四纠缠,没直接搭他的腔,孙楚丽对厨房慧娘说:“妈妈,饭好了么?有些俄了。”

“魏四,你愿在俺家吃饭?”孙楚丽收了木凳要送回屋,魏四伸了手,阻拦说:“不想赚钱?”

孙楚丽手拎两个木凳,一副要打仗的姿态,气愤说:“你这个人平时看上去像个款爷,今天却像个歪瓜劣枣,你不是要做一个大骗子吧?你不要粘粘糊糊啦,这种好事,哪轮得到我?”

魏四后退一步说:“要是轮到了呢?”

孙楚丽大声答道:“我傻呀,我干麻不赚?”

魏四乐了,高声笑起来,又有嘶嘶嘶的声音从孙楚丽头上拉过,跟拉锯子似的,令她头

疼。

孙楚丽厌倦说:“要笑到别处去笑。我听这声音就头疼。”

魏四凑近孙楚丽耳边说:“你貌美,你金贵,俺不好接近。”

孙楚丽说:“这几天心情刚好,你又来胡闹啥?”

魏四退后退一步道:“好好好,下面我就说个让你头不疼的。”

魏四说,“时代变了,而今农村办红白喜事,老把戏‘跳大神’没市场,连赔哭、赔乐也没人听了。现在大家听流行歌,香港、台湾的抒情歌曲受欢迎。特别表演小品、唱东北二人转,扭东北大秧歌,才有人爱听、爱看。所以他把魏四班人马全部换了一些人,把‘跳大神’赔哭、赔乐人发了路费打发了。他投资买了一套卡拉OK机,还买了喇叭,又找了几个年轻人跟着唱。上月带着那些东西到阳岔乡、石湖乡、柳家村去演唱,哪知,台子一搭,音乐一响,人群像水一样流过去。结果一连搞了几场,大家欢迎。听的人点歌、看表演的忙不过来。现在连城里的人都叫辆车过来接。过个把月,高考公榜,那些有高中生考上大学的,必定要摆酒席,已经有几家到他这里来预约了。现在的价格,请一场五百块钱。生意好时,就提到八百一场。加上出场费,各人一摊,差不多唱一场一人可以赚上几十块。孙楚丽呀,你长得俊,你年青,你甩开膀子跟我干,那是一年四季百花开,天天有钱来。”

孙楚丽刚开始与魏四是一人一把号,各吹各的调-—没想到一块儿,还有对着干的嫌疑,这会儿让魏四一鼓动,逐渐改变了一些想法,她立了耳朵,挺起胸,瞪大眼睛,先只是倾听。听进去后,就觉得确实是个好生意。嘴上却还说:“你有人了,找我干啥事?如果我去了,他们愿意么?”

魏四说:“喂,我那里都是一些老演员,年龄大了,扔不动胳膊腿啦,也该告老返乡了。现在我有三个男孩,一个负责换碟,两个对唱,倒也够。可是女孩子只一个。女孩子少了,观众听起来没劲,我晓得你的歌子唱得好,我有一回过年听你唱过尹相杰的‘妹妹坐船头’,唱得蛮好。你入不入伙?我是老板,我说得算!”

孙楚丽心里悲喜万分,悲伤是因为背歌词,忽略文化课,曾让高考老师当面批评;喜的是唱歌本来就是她心中最喜欢干的事。高考第一批录取她背着家人连添三个音乐学院,虽然未被录取,但她心甘情愿。她过去走山路到县中学,往往是“曲不离嘴,歌不离口”,走一路,唱一路,学校举办运动会、歌唱赛她登过台,取过名次。有一年代表学校在县礼堂演出,县长在台下热烈为她鼓上掌,孙楚丽在一片掌声中拿上一等奖。校长一高兴把学生演员领到县上最火、最大照像馆拍下合影照,这幅照片连同获奖证书,孙楚丽让哥哥做了框子挂在白墙上,孙楚丽认为这是中学挣扎、奋斗留下最辉煌的杰作。如果靠爹妈给的好嗓子、好身段,又唱歌又跳舞又赚钱,每天开门幸福三件,招财进宝那不更好?可孙楚丽故意端上架子说:“哎,魏四,你不是烟筒里招手——故意往黑处引吧?要么你不是骗钱、骗色,拿我耍开心吧?”

魏四说:“像你这样大美女,站起来像潘长江搭档黄晓娟似的,你高我矮呀,我敢开你的玩笑吗?明天上午就有一场,上场就有钱。你不信去一趟,没拿到钱让我当猫、狗一样在你胯下爬。”

“哎,魏四来了,进屋坐。”当母亲愿意听外人夸自己儿女漂亮,儿女漂亮爹妈能不漂亮吗?即使不漂亮脸上也有光。慧娘听魏四赞扬她女儿孙楚丽,这会儿从厨房走出来说:“我女儿楚丽长相、个头蛮像黄晓娟呀!就是比黄晓娟苗条。” 魏四就把藏在身后一袋水果拿出来,还向慧娘施了一个满族人的大礼:“慧娘好!代问孙叔好!” 慧娘把水果接了。

孙楚丽见魏四的动作滑稽,嘴上发笑,但心里想:话说到这地步,显然魏四也不是骗人。孙楚丽向慧娘投去请示的目光,慧娘收下礼,当客人面己不好意思反驳,只好点头表示中肯、同意,孙楚丽不紧不慢说:“那好,我去。”

魏四跟孙楚丽敲定碰头时间,就坐在木凳上同慧娘唠了家常。一会儿告辞,就走了。魏四一走,孙楚丽立即把朴克牌甩了。几十张牌从空中撒落一地,气得慧娘一边捡牌一边骂:“你狂什么,难道再玩朴克‘刨么’还要买新的?”

孙楚丽高兴说:“娘,我明天就要自己挣钱啦,你要买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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