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福禄气的扔了拐棍，左陈氏又慌里慌张的捡了回来，他用拐棍咚咚的敲着地面，可左青莲却关上了自己的屋门，根本不理会。一头扎在了炕上，伸手扯过了被子蒙在头上，心里一阵阵的烦乱。

让她烦乱的，并不是这门婚事，其实她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也根本不可能去跟那个白喜文相亲。白喜文是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谁家有个发烧感冒头疼脑热的，也只能找他去给医治。所以这两年他的日子过得算是滋润，不过左青莲就是看不上他，尤其是他那嬉皮笑脸的样子。虽然她爹左福禄话说的狠，不过自己不同意的事情，他也没办法绑着去，毕竟这是新时代，不是旧社会，包办婚姻那一套，早就不好使了。

其实最让左青莲感到烦乱的，却是赵一刀家的四凤，那二斤白面熬成的面汤，根本顶不了几天。月科里的孩子，能吃的东西极少，解了今天的饿，却解不了明天的饥荒。她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今天极力反对的事情到底是对是错。

她总觉得四凤是个可怜的孩子，觉得赵一刀把它拿出去送人，是极不负责任的决定，甚至在那一刻，对赵一刀产生了鄙夷，觉得他是一个懦弱的家伙，是一个无能之辈。

当然这推翻了她对赵一刀一贯的印象。赵一刀并不是青莲河的人，据说他从小没爹没娘，很小的时候就给地主家放羊，后来部队来了，他便跟着部队走南闯北，当兵打仗。后来负了伤，就留在青莲河养伤，伤好之后，便扎根于此，娶妻生子，并且当了治安小分队的队长。

所以很长时间以来，左青莲对赵一刀是有所仰慕的，她觉得当过兵的人，身上自带三分英气，尤其是赵一刀带着小分队，冬日里南山后坡的巡逻，看着山上的野狼。夏天里前村后店的打靶训练的口号声，左青莲听了，总能感到热血振奋。她觉得这世上最可靠的人，就是赵一刀这样的，而如今万万没有想到，那曾经走南闯北，东挡西杀的赵一刀，竟然无法养活一个月科里的孩子。

其实左青莲对赵一刀并没有任何的埋怨，尤其是冷静下来之后，她突然能感觉到赵一刀的无奈。亲生骨肉，但得有别的办法，谁能甘愿将她送人？原来堂堂的七尺男儿，也有山穷水尽的时候。

或许把这孩子送人，倒是一个好的选择。毕竟如此，这孩子便不必再挨饿受冻。于是左青莲的心里矛盾了起来，如同乱麻纠缠在一起，她弄不清楚这事情该怎么办，更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为一个外人的事情如此烦忧。

被子蒙在头上，眼前一片黑暗，恍恍惚惚之中，她仿佛看到了一团鲜红的血色，那血色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可每次都一样，都会在左青莲的眼前迅速的漫延，张牙舞爪的四外攀爬，眨眼的功夫便会占据她眼前所有的世界。这让她感到慌乱，感到无助，犹如淹没在一片汪洋大海之中，无论怎么用力的挥舞手臂，也都无法抓到救命的稻草。

原本是响晴的天气，傍晚的时候又下了一场雪，这场雪并不大，好似细小的冰晶，淅淅沥沥，洒落在地上。上一场雪还没彻底的融化，地面上大多都被人们踩踏的结结实实，即便没人踩的地方，也随着阳光照射融化了一层，好似脆硬的冰壳，于是雪花落在上面，像是在冰面上撒下了米粒，村里的小路更滑了。

第二天的清早，左福禄拄着棍子出门，刚迈出门槛就摔了一跤，这一下子摔得不轻，原本就瘸了腿脚，又一次摔到了骨头，疼得他哎哟哟的叫唤，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

左青莲慌忙的跑去找来了白喜文，帮忙把他抬回了屋里的炕上，撕开了裤子才看到，小腿和膝盖都已经红肿，看样子是伤到了骨头。虽然白喜文只是一个赤脚医生，不过的确也有些手艺，前前后后的给他捏了一阵，又在药箱里掏出银针，上上下下的把他的那条腿扎成了刺猬，一袋烟的功夫，肿就消了，也不那么疼痛了，白喜文这才开了点药，嘱咐左青莲按时给左福禄吃下。

整个的治疗过程，白喜文一脸的认真，完全没有了往日那嬉皮笑脸的模样。这倒是这么多年，左青莲第一次眼前的白喜文有了感激之情，多少也生了几分好感。

见左福禄的腿没事了，左陈氏忙前忙后的张罗着烧火做饭，煮了两碗高粱米，炖了一碗的酸菜。先到大门口探头往街上张望一阵，确认附近没人，才关紧院门，打开放在屋子角落里的坛子，掀开蒙在上面的白布，从里面的盐水中捞出了半块咸肉，切了点酸菜炖了，好歹算是一点油水。

白喜文并没有推辞，不过看到桌子上饭菜的时候，脸上多少闪过一丝难色，被左青莲轻易的看见，她心里知道，这白喜文是颇有些本事的，在五顶山的供销社有些朋友，总是能弄来一些细粮，眼前这清汤清水的饭菜，想必他是吃不惯的。

并没有酒，所以这顿饭吃得很快，白喜文硬是捏着鼻子，强吃了一碗高粱米饭下去。左福禄一直看着眼前的白喜文，嘴角流露出笑意，仿佛已经忘了腿伤的疼痛。左陈氏也一直夸赞，夸白喜文能干，瞧病的手艺又高。白喜文一直点头客气的笑，偷偷的看着一旁的左青莲。

吃完饭离开的时候已至傍晚，左陈氏非要左青莲出门送送白喜文，好歹刚才他也给左福禄治了病，于是左青莲并没有推辞。

虽然白喜文平日在街面上经常能见到，原本已经特别的熟悉，可有了白喜兰给他们提亲的事情，左青莲多少觉得有些尴尬。两个人虽然并排的走着，可却相隔有三五步远。白喜文试图找一些话茬跟他聊上几句，和左青莲却一直没有吭声。

刚往前走了没一阵子，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噔噔的奔跑声，一个孩子的声音在后面喊叫：

“青莲姨……青莲姨……”

喊叫的声音急促，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左青莲回头一看，正是赵一刀家的大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