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左福禄惆闷,白喜兰提亲

这场雪虽只下了两天两夜,可融化掉这场雪,却需要消耗掉整个冬天。于是在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里,整个青莲河的一切颜色,都被遮掩在一片惨白之下。但枯黄的仍旧枯黄,漆黑的仍旧漆黑,血红的仍旧血红,一切并没有被这场雪同化,只是悄悄的隐藏了起来,暗暗的咬紧牙关,等待着雪化的时候,或低调或嚣张的再露出它的头角,反扑回来。

接下里的大半个月里,天气一直晴朗,白天里雪皮融化了薄薄的一层,晚上的冷风又将其冻上,如此反复,上面结了一层薄冰,于是原本软软的雪花,渐渐的变得脆硬,脚踩上去,发出咔咔的声响,让人感觉这个世界仿佛正在渐渐的碎裂。

田野里平整的雪地变得闪亮,映照着太阳,发出刺眼的白光,可在左青莲的眼中,那光却是血红色的,正如那天晚上给赵一刀的媳妇接生的时候,流出的那一大摊血。这血红的颜色一直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晃的左青莲头晕目眩。

赵一刀是军人出身,又是青莲河的治安小分队长,所以他媳妇的丧事要从简,家里有新生的婴儿,所以不能照老规矩那样在院子里停尸三日,于是在第三天的上午,就装进了棺材里,抬到北山的坟茔地,简简单单的修了个坟包,就这样下葬了。

这世上有人生都有人死,有人快乐就有人痛苦,快乐这种东西总会轻易的传染,而痛苦是谁的,终归只是谁的。那些不相干的人们,很快就淡忘了这件事情。

白喜兰换了一身大红的夹袄,脖子上扎了一条新织的青绿色的毛线围脖,鬓角插着一朵艳红艳红的绢花,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大友谊雪花膏,煞白煞白的。手里捏着一把烤糊的瓜子,一边咔咔的磕着,一边扭着肥硕的屁股,来到了左福禄的家,一进门就看见左福禄手里撑着拐棍,嘴里叼着旱烟袋,在院子里吧嗒吧嗒的抽烟。

他的脸微微的沉着,心绪烦乱,前阵子给左青莲说媒的媒婆一个个的都蹬破了门槛,可自从发生了那天晚上的事情之后,他们却都销声匿迹。青莲河有个老的说法,没出阁的黄花闺女不能见别的女人生孩子,更别说给人家接生还赶上了大出血。这是大大的不吉利的,会给夫家带来厄运。

他心里暗自咒骂,都怪自己惯坏了这个丫头,让他变得如此任性,根本不听自己的劝告,才闹得如此的后果。

“左东家,我是来给你报喜的,咯咯咯……”

白喜兰半哑着嗓子,那咯咯的笑声,随着她脸上的大友谊雪花膏的味道,一起闯进了院子,正在失神的左福禄一愣,这才缓过神来。

是喜兰啊,都啥年月了,可别叫我东家了,我的地早就分了,就剩下那几亩薄田,能填饱这一家几口的肚子就阿弥陀佛了。哪还敢称什么东家。更别提什么喜事了……

看您说的,当年的左东家,那可是多么的威风,就算是现在,那可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嘿嘿嘿。这次啊,是真的给您报喜呢,我是来给咱们家青莲提亲的,嘿嘿嘿……

她嘿嘿的笑着,脸上的皱纹挤在了一起。听见提亲二字,左福禄登时就来了精神,瞪大了眼睛,连忙往一旁让了半步,

哎呀,喜兰啊,走走,上屋里说,屋里说……

解放前,白喜兰是青莲河一带有名的出马仙,时不常的出去给人跳个大神驱鬼降妖。解放之后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不敢再拿出来摆弄,于是她摇身一变,变成了媒婆,就靠着给人家保个媒拉个线儿,赚点零花钱度日。

进门的时候正碰见左青莲,她左手挎着篮子,篮子里装着一些干燥的苞米,右手提着笤帚,正准备出门去碾房磨面。

“哎哟哟,青莲丫头啊,你这是要去干啥?我可是找你有事儿呢?”

白喜兰满脸带笑,一脸的媚相。左青莲并不喜欢他,侧过头瞥了他一眼,并没有搭话,转身就走了出去。

“你看这孩子,见人咋就不知道说个话?都是被我惯坏了……喜兰啊,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啊……”

左福禄道。

其实不用问,左青莲就猜的出来,白喜兰是来说媒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就是个招摇撞骗道神棍,想必她介绍的人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她自然不爱搭理。

出门一直往东,再往北一拐,路边就是那间破旧的碾房。这碾房年头久远,屋顶破了个洞,雪从洞口钻了进来,落在碾盘上,堆积了厚厚道一层。

用笤帚扫掉积雪和碾盘上的尘土,把篮子里的苞米均匀的撒在碾盘上,这才发现,沉重的石碾子,已经跟碾盘冻在了一起,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推那磨杆,石碾子也只发出两声嘎嘎的声响,纹丝没动。又来来回回的弄了好一阵子,仍旧徒劳无功,却弄了满头大汗。

“青莲妹子,你看看你个闺女家家的,咋干这重活……”

门口有人说话,是白喜文,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靠着碾房的门口,满脸堆笑。左青莲看了他一眼,并没搭话,她不爱搭理白喜文,尤其讨厌他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总觉得他满脸的皱纹里,到处都是让人看不透的弯弯绕。

“别磨这苞米面了,吃着剌嗓子,我托人在五顶山的供销社弄了点白面,一会跟我去我家,我给你装上二斤……”

他凑了过来,一只手从裤兜里拿了出来,想去拉左青莲的胳膊,左青莲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一顿,把手又缩了回去。

白喜文的脸上有些尴尬,刚要再说些什么,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看去,原来是赵一刀那十岁的大闺女赵大凤。她肩头上扛着棉布袋子,看样子有些吃力,抬头看见白喜文和左青莲,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脚步。

看见大凤,左青莲一下子就想起了赵一刀那死去的媳妇,又一阵酸楚袭上心头,连忙蹲下身子,拉着大凤的胳膊问

“你爹呢?咋让你个孩子家家的来磨面……”

“他去五顶山了……临走的时候让我磨点苞米面,给四凤熬苞米糊涂吃……”

大凤生来胆小,说话的声音也不大。

“四凤还没出满月,咋能吃苞米糊涂!”

左青莲眉头紧皱,腾的站起身,对白喜文说:

“你赶紧回家,把那二斤白面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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