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这件事之后的左青莲,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陷入了深思,之前那些年里,这世界上所有的人,在她的心里只做了好坏的区分,并且她觉得,绝大多数的人,都可归在好人的一类,即便是令她厌烦的白喜文。
她觉得人总会有缺点,总是不完美的,但在大是大非的面前,终归是善良的。所以她觉得,这世界上的好人与坏人的区分,是十分明晰,十分简单的。可这一封到现在为止,仍旧没有找到根源的举报信,却让左青莲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陷入了思考之中。
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之前的观点,她觉得,这世界上的人,好与坏之间,并没有清晰的界限,并且会相互的交叉,产生一条灰色的地带。这条地带很宽,又仿佛有强大的磁力,大多数的人,都会被吸引到其中,不能自拔。
她不觉得自己之前的那些年,跟谁种下过这么深的恩怨,以至于那人昧着良心,把屎盆子扣在自己的脑袋上。嫉妒?仇恨?这写词语都无法找到合适的匹配对象。所以她想不出来,这封信到底是谁写的。当然,她也没去找高乡长当面的追问。
她觉得这没有必要,即便找到了,那又怎样?痛斥一番?痛打几个耳光?然后呢?能改变什么?
洗清左青莲的冤屈的,是在县城医院的那张检查报告单,可也正是这张报告单,让左青莲更加的感到冤屈,甚至耻辱,她从没想过,自己竟然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她不敢想象,假如自己是嫁了人的,或者这世界上没有这样的检查技术,自己该怎么办。
可左青莲,毕竟是左青莲,重新回到妇女主任的岗位上之后,仍旧像以往那样,带着赵家集的妇女们,一项一项的开展活动。若是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左青莲只觉的这只是一项活动而已,但发生这事情之后,她愈发的感觉到,这样的活动,对提升这些没什么文化、平时又很清闲的妇女们的基础素质,培养出更多更健康的兴趣,来替代她们多嘴多舌,爱传闲话的爱好,是多么的重要。
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左青莲在那些积极参加各项活动的妇女中,选出了几个人选,来做自己的助手,在日常的时候,替代自己组织各项活动,一个是东村的齐春梅,因为她年轻,有活力,在县城读过书,有文化,说起话来有条有理,办起事来麻利干脆。
第二个,就是赵一刀的妹妹赵桂兰,她和齐春梅正好相反,为人内向,做事胆小,不善言谈,但却天生一副好嗓子,在文艺的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即便是只听过看过一两遍的样板戏,都能学唱的像模像样,让她代替自己,负责妇女活动室的文艺工作,再合适不过了。
正如左青莲的预料,这两项工作分配出去之后,激起了这两个人极大的热情,尤其是赵桂兰,她仿佛一下子找到了自己人生最大的价值,连性格,都渐渐的变得开朗了起来。
原以为,把这些已经步入正轨的工作分配出去之后,就可以腾出手来,做一做其他的事情,但左青莲却发现,刚开始担任妇女主任时候的热情,正在陷入到东家西家到琐事中去。今天是张三挨了爷们的打,哭哭啼啼的跑来告状,让自己去给出头,明天是李四受了婆婆的气,找左青莲一顿哭诉之后,跑回了娘家,后天又是王五跟赵六因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炒的不可开交,找自己来评理。
然而这都算不了什么,最让左青连苦恼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
临近国庆,五顶山乡,计划举办一场大型的联欢会,让下辖的十三个村镇,各自准备一些节目,前阵子各村的妇女主任,曾在高乡长的带领下,来到赵家集参观左青莲的妇女工作,所以这件事,左青莲自然成了标杆儿,所以这段时间,她带着齐春梅和赵桂兰,整天在村部的活动室排练节目,忙得不可开交。
可就在那天的上午,她们刚刚休息一会儿,就听见院门口传来一阵女人哭嚎的声音,
“哎呀哎呀,左主任啊,你可得给我做主啊,我没脸见人了,我都没法活了……哎呀哎呀,我的老天爷呀……”
左青莲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出去,人们一起来到门口的时候,这才发现地上坐着一个女人,她的头发蓬乱,衣服上面的两排扣子裂开着,露出煞白的脖颈,一只脚穿着鞋,另一只脚光着,瘫倒在地上翻跟打滚,屋里哇啦的哭喊个不停。
左青莲一眼就认出,这正是村西的陈寡妇,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和人们一起过去,把她拉了起来,搀扶进了活动室的屋子,搬了一把椅子给她坐下,赵桂兰倒了一碗温水,递到她的面前。
她咕咚咕咚的喝了这碗水,又开始哭天抢地的嚎叫了起来,双手紧紧的抱住左青莲的胳膊,一声一声的哀求:
“左主任啊,青莲妹子,你可得给我做主,我没脸见人了,我没法活了……”
看她这副样子,好像是受了什么委屈,左青莲连忙安抚她,让她不要着急,把事情说明白。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和眼泪,抓着左青莲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抽泣了两下说道:
“青莲妹子,我前阵子被人占了便宜,现在怀了他的种,找他去理论,他却死活都不肯承认,还把我臭骂了一顿,差点要扇我的耳光,我冤呀,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人们听了都很惊讶,都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个寡妇,独身多年,家里没个男人,经常被村里那些游手好闲的小青年和老光棍,嘻嘻哈哈的开一些..段子的玩笑,但却从来没有听说,谁跟她爬过一个炕头,钻过一个被窝。
左青莲皱了皱眉头,对她说道:
“别着急,到底是咋回事儿?你仔细的跟我说说,咱们妇联是会给你撑腰的……占你便宜的人到底是谁?是你自己情愿的,还是被他....便宜?”
这事儿自然十分的严重,若是情愿的还好,充其量会被人笑话,大不了背后戳戳脊梁骨,可若是被男人....便宜,那男人可是在犯罪,就必须得报到五顶山乡的公社去。
“我不敢说,他的势力大是当官的……他说要是我敢把这事说出去,他会一枪崩了我的脑袋……”
左青莲一惊,转过脸看了看站在身旁的齐春梅和赵桂兰,又回头对陈寡妇说:
“你只管说,不管是谁,总不能干出这样犯法的事情,当官的也好,平民也罢,只要你说出来,证据确凿了,我就给你做主……”
陈寡妇抬起头,望着左青莲,脸上一副委屈的样子,犹豫了好一阵子,才支支吾吾的说:
“是,是赵一刀……”
赵一刀这三个字一出,立刻引起了一片哗然,气坏了身后的赵桂兰,一个箭步冲到前面,一把抓住了陈寡妇的衣领,怒气冲冲的质问:
“胡说八道,我哥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陈寡妇背的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浑身颤抖,左青莲连忙伸手,拦住了赵桂兰,示意她先躲到一边,并且让人关上了活动室的屋门,板着脸,压低了声音对她说道:
“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可知道诬告是一项罪名,赵一刀是乡里的干部……”
“哎呀呀,我哪敢诬告呢,我可是有啥都说啥,我也知道他是乡里的干部,手底下管人,腰杆子里有枪,要不是因为怕他,这事儿也不至于到今天的地步……”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人们都瞪着眼睛看着她,没人说话。毕竟这件事情太出乎人们的意料了,在赵家集所有人的心目当中,赵一刀是再正直不过的人,除了脾气暴躁一点,没有任何的缺点。更何况他现在是乡里的武装部长,除了高乡长,就算他的官职大了,人们都说他早晚是会调到县城里当大官的,谁也不肯相信,更何况他死了女人之后,现在算是单身,给他提亲的媒人,几乎踩破门槛,就算是他需要一个女人,也轮不到这陈寡妇的头上。
当然左青莲也不肯相信,但既然人家上门告状了,就一定要问个清楚,于是让她把事情的经过仔细的说出来。
陈寡妇又哭了一鼻子,鼻涕眼泪的抹了一脸,说道:
“你也知道我是个寡妇家,寡妇的门前是非多,总有一些半大小子老爷们儿的,有事没事的到我的门前跟我闹哈哈,三个多月以前,咱们赵家集治安小分队的刘喜庆,喝多了酒,跑到我的门前胡耍,嬉皮笑脸的要闯进我的屋子,我当时特别害怕,幸亏赵一刀从我的门前路过,拎着他的脖领子踹了他一脚,训斥一顿把他赶跑了,我心存感激,原以为他是个好人,可没想到没几天的功夫,他喝的醉醺醺的,却跑到我的家里来,说让我报答他……还借着酒劲儿把我……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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