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家，我一头钻进屋里，打开了包裹，里面，居然是一条崭新的运动裤，上面还有一张单子，写着：马有才的稿费，之下记着一组组的数字，那是后来买卖国库券、卖鱼等所赚取的一笔笔款项，不多，却账目明细。显然，高疯子对我的每一次成长，他都用心的在关注着。

单子的最后，是一段龙飞凤舞的钢笔字，那是高疯子的手迹：“……不辞而别，这是给你上的最后一课，人生的路上，没有一帆风顺，随时可能面对背叛、面对失败、面对孤独，没有万能的救世主，只有靠自己，靠不懈的奋斗，才能走出困境，并且看到不一样的自己，知道自己远比自己所想的更为强大……”

我终于忍不住，眼泪不禁再次夺眶而出。

“哥，哥你怎么了，哭什么……”小凤推门进来了，从我一进家，她和我妈就紧张的守在了门外，等着我的消息。

小凤一看到我红着眼睛，泪水滂沱，一个大男人在那呜咽的说不出话来，不禁惊慌失措，带着哭腔忙喊：“阿姨，阿姨，我哥哭了……”

母亲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怎么了，有才，哭啥，哭啥，考不上没关系，咱明年再考……

我摆了摆手，把成绩条递了过去。

全校第二名，汉北大学已经板上钉钉。

那一晚，我们一家三口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曾经的万般滋味，无限感慨……

运动裤我仔细的叠好，收了起来，虽然我现在应该、而且也有资本堂而皇之的穿上它，可是我不想，因为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时机，我还不能心无挂虑的来品尝成功的喜悦。现在，有一道大难题摆在了我的面前，在汉北大学的通知书到了以后，这个问题就更显得愈加紧迫了：

学费怎么办？

家里因为小凤的借读开销，已经借债了不少，捉襟见肘，我这一大笔学费又怎么解决？

我妈虽然没说什么，不过明显的，也早开始忧心这个事情了。

“不用担心，”她却对我说，“大不了，到时候先周转一下，医院里的都有钱，咱们慢慢还就是了。”不过她说的轻巧，我上了大学，肯定还有生活花销，加上每年的学费，这可是一大笔钱，远远超出了我们家庭的负担。

我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自己原来真的是太自私了，或许当初我就应该报考个师范学校，不仅学费全免，而且食宿都是全包的，早早的就能出来挣钱，帮助家里……

可是我心里又不甘，高疯子也说了，人都是要靠自己，靠奋斗，走出困境的。高疯子走了，难道我自己就不可以了吗？就不知道怎么赚钱了吗？

现在人人都知道一句话：摆个小摊，胜过县官，喇叭一响，不做省长。

这么能赚钱的时候，我这个能考上汉北大学的人，为什么就不能赚到钱？！

我开始猫在家里，每天翻阅从江老爹那里找来的报纸，想象高疯子那样，在报纸中再寻找出商机来。

报纸上的东西很多，很热闹，什么承包厂长马胜利大搞承包，要建立造纸企业托拉斯；什么可口可乐已经跟中国开始合作；什么肯德基在北京开业了第一家店……

不单报纸上，我身边，每个人似乎也都在忙忙碌碌，可是我却在这里，为了学费每天窝在家里发愁。

苦难总是接踵而至，长期的辛劳，加上精神上的负担，终于忧思成疾，母亲病倒了。

那个在我脑海里走在夕阳下的洋气的杨护士长，又来了，提着一篮子的鸡蛋，来看望母亲。

“护士长，你看……鸡蛋这么贵，破费干啥……”母亲很不好意思。

“这是科室里的心意，”杨护士长捋着薄如蝉翼的连衣裙，在那张满是污渍的小矮凳上坐了下来，“再说了，有才这么争气，考上了汉北大学，这也是我们科室的光荣呢，”她说着，看向了我。

她很漂亮，又正是女人最有风情的时候，好看的大眼睛，看的我心里“咯噔”一下，忙低下了头去。

“这是……”她看着挤在我身边的小凤，有些疑惑。

母亲的神情明显的一怔，在那个年月，家里忽然多出来一个小孩子，是一件让人很敏感的事情，计划生育正是最严的时候。

“呃……是有才的堂妹，小凤，她爸妈都出国了，先放在我这儿的，”母亲忙道。

“出国了？”我看到杨护士长的神情一下子生动了起来，好像带着一丝神往，“去了哪国，米国？”

“啊，是……”母亲含糊着道，一边对我道，“带妹妹出去玩吧。”

杨护士长没有多呆多长时间，出来的时候，又到了我身边，没再摩挲我的脑袋，而是搭着我的肩膀，带着笑意道：“有才啊，好样的，好好学习，将来去大城市，或者出国……”

她身上有着好闻的幽香味儿，不同于李红身上的香皂味道，很好闻，配着她身上若隐若现的薄裙，显得很高档，也有些遥远。

她走了，我照例呆呆地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在晚霞中走远，消失在远方。这油画一般的美景，定格在了我的脑海里，成为了对远方和更大城市、上层生活最初的憧憬。

“哥，你是不是觉得她很漂亮啊，”小凤忽然在旁边问道。

“嗯，你说呢？”我依旧看着她背影消失的地方，喃喃道。

“嗯，还好吧，大城市里，很多像她这样的漂亮女人……”小凤道。

大城市？大城市是什么样的呢？难道处处都是杨护士长这样的漂亮女人，空气中充满了她身上那种好味的香味？男的都穿着西装，女的都穿着那样好看的纱裙？

之前去的合肥，不是这样的，合肥是大城市吗？

汉北大学在省城，那里一定是的，我不由得对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有了一股子憧憬。

不过眼下我要做的，是按照母亲的嘱咐，先把杨护士长送来的那一篮子鸡蛋，拿到菜市场去卖出去。

相对于奢侈品的鸡蛋，油盐酱醋这些开支，对我们更重要。

之前有过和高疯子卖鱼的经历，所以对于去卖鸡蛋，我并没有面皮上的尴尬，也有了一些经验。在菜市场里蹲守了几天，我拎着空篮子回到了家里，鼓足勇气对我妈说：“妈，我想去做生意，把学费赚出来……”

我妈一听，吓坏了。爸妈两大家子人，从祖上就从来没有过做生意的，除了农民，就是我父亲这样的上班族。

不过，人不都是被逼出来的吗？

辗转反侧了两个晚上之后，我妈终于同意了，也是因为我要做的生意，小本经营，是出苦力赚小钱的行当：到农村去收鸡蛋到城里来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