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4章 前任栽树,后任乘凉

这些悲惨的血泪史,余成刚从未跟张淑芬提过,也不曾告诉过余香。而在这个不平静的晚上,他莫名地想起了1969年的那场雪,想起了那年国庆节,他在濒临绝境时与养父喜相逢的那一幕。李茂和余香的成长环境和经历跟他截然不同,他们的三观自然不会跟他吻合,也绝对不可能遵照父辈的规划来书写自己的人生,这一点他当然清楚,但他们在恋爱这么大的事情上完全不把父母放在眼里,一时之间,他还是难以接受。

似乎也不能完全怪责他们,因为无论是自己还是张淑芬,都从未流露过不希望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意思,他想。这么多年来,两公婆一直觉得两人并不来电,当然也就没有打预防针的必要。

话虽如此,他的心里还是很不爽快,他本想通过猛吃来缓解憋屈的心情,但当他夹起一只煮熟后泛红的罗氏虾后却发觉自己胃口全无,于是气恼地将筷子和虾狠狠地扔在了桌上。

“我也不想吃了,咱们出去走走吧!”张淑芬提议道。

余成刚二话没说就起了身,楼上有耳,他们自然是要到外面才能够畅所欲言。

待张淑芬锁好大门,余成刚已经从花园的角落里拿出那根打狗棍,小区养狗的人不再少数,张淑芬特别怕狗,他们若是在晚上出去散步,一定会带上一根棍子。

花园里的红色蔷薇、双色茉莉、粉色杜鹃和四季桂都开得正盛,从游泳池那边吹来的清凉的晚风携着阵阵花香迎面吹来,两个人的心情顿时舒缓了不少。一米多高的白色栅栏上,疯长了半个月的葡萄的新叶铺成了一堵黛色院墙,即使是在昏黄的灯光下,也显得生机勃勃,绿意盎然。余成刚乃悟,两个年轻人在这样的时节发情、对上眼并坠入爱河倒也符合自然规律。

张淑芬和余成刚均为高中语文教师,张淑芬供职的学校就在白龙镇,而余成刚则在隔壁Z市的北安镇上班,两地相距约四十公里。他们虽都是公办教师,收入却达不到当地的平均水平,能早早就住上这样的豪宅,全仰仗李茂的亲爹李喜民。

李喜民,湖南永州人也,80年代中后期即南下经商,差不多是最早来F市下海的外省人。当年择偶时,他一心想找一个工作稳定且有当地户口的女人,遂经人介绍认识了白龙中学教师张淑芬。华南师范大学本科毕业、相貌娇好的张淑芬拒绝与同行恋爱结婚,正想找个生意人改变经济状况,两人便一拍即合。李茂出生后,李喜民的生意越做越大,待到他八、九岁时,李喜民已经跻身富豪之列,遂买下了这栋位于一个三面环水的半岛上的别墅。别墅所在的小区被当地人称为半岛居上园,是居上园最早开发的纯别墅小区,汇聚了白龙镇最先发家的一群富人。

这栋别墅的装修,李茂的奶奶蒋玉珍付出了大量心血。

每次说起李茂的奶奶,张淑芬都觉得她甚是可怜。年轻时,由于出身不好,她曾惨遭吊打,受尽凌辱。她能嫁给李茂的爷爷李加强并不是两人相互爱慕,而是李加强的成分同样不好,大家都是被出身耽误的三十多岁的大龄青年,人生际遇彼此彼此,便凑合着成了家。

婚后,她接连生下两个儿子,人生总算是有了指望,可好景不长,她很快发现李加强跟自己的初恋女友已勾搭成奸,待到名牌大学土木工程系毕业的他荣升为一局之长后,那个女人更是干脆离了婚,明目张胆地跟他在外面同居起来。蒋玉珍想把事情闹大却被家人劝阻,说是你真要去闹,李加强的局长之位怕将不保,这样对谁都不好。于是选择由中间人出面调停,结果是李加强认了错,保证今后不会再跟那个女人来往。

但事实却是,他们只是转入了地下,而且还悄悄生下了一个女儿。知道自己再次被骗时,蒋玉珍已经年过半百,再无折腾的资本和勇气,只得选择忍气吞声。李加强就这样一直过着家外有家的生活,后来,见两个儿子已经大学毕业出来工作,那个女儿却尚未成年,他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个家当成了真正的家,而原本的那个家反倒成了家外之家。

许是脚踏两只船太过操劳,李加强在六十五岁那年查出罹患肝癌,半年后便撒手人寰。蒋玉珍无法原谅这个伤她太深的男人,在他住院期间始终不曾去探望,得知他的死讯后还很解气地说了两个字:活该!

李茂出生那年,蒋玉珍恰好退休,为远离那对让她蒙羞的狗男女,她主动请缨从湖南老家过来帮忙带孩子。她很是能干,带孙子之余还负责买菜、做饭,把个张淑芬感动得不行,逢人就说自己很幸运,遇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婆婆。他们的相处出奇地融洽,婆媳是天敌的定律在他们身上完全不成立。

李喜民买下别墅后,她每天早出晚归守在房子里监督装修工人施工,充分展示了湖南女人的坚毅和执着,让那些企图偷工减料之人无可奈何。她还时不时施以小恩小惠,买点烟酒茶啥的给工人们,让他们大为感动,确保了工程的质量。

她的这一功劳张淑芬一直铭记于心,每每余成刚调侃他们婆媳俩余情未了时,张淑芬就会拿出来说道。

一家四口在这栋别墅里过了几年很是舒心的日子。

李茂读小学六年级的那年,李喜民禁不住年轻女孩的投怀送抱,心花怒放地出了轨。奸情败露后,为承担起男人应负的责任,他竟然答应了张淑芬提出的一切条件以达成离婚另娶新欢的目的,于是,这套在上世纪末就价值超过百万的别墅便归入了张淑芬名下,儿子李茂的抚养权也自然而然地归了她。

余成刚与张淑芬刚认识的时候,并不知道对方坐拥豪宅,待他们已经滚过多次床单后,张淑芬才告诉他,她有一栋面积超过五百方的别墅。那一刻,余成刚不禁叹道:“天啦!想不到我竟然傍了一个富婆!”

因为余成刚把在北安镇的房子给了前妻,所以他和张淑芬成婚后,自然便带着女儿余香入住了这套豪宅。

余成刚曾多次当着张淑芬的面自嘲:“这可真是,前任栽树,后任乘凉!”

每每这时,张淑芬就只是呵呵一笑,并无言语。在她看来,能找一个喜欢的男人共享这片繁华,远比他们母子俩守着这栋空荡荡的房子来得更实在、更幸福。余成刚虽挣钱不多,书却教得极好,不仅乐于下厨,还烧得一手好菜,工作之余,他笔耕不辍,小说、散文、诗歌都曾在重量级的文学刊物发表,人前人后被称为作家,算得上是才子一枚,这些都是张淑芬相亲多次后最终选择他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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