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世烟火》前传 第9章 “火塘缸”的火种熄了

天还没全亮透,位于霞枫村村东头那片竹林下的一座茅草房却已有了很大的动静,雄鸡开始喔喔喔引吭高歌,几只小羊羔拱着羊圈“咩咩”地要吃的,紧接着,“哇~哇~哇~”,婴儿响亮的哭声起来了,仔细听,不是一个小娃娃的哭声,然后,传来一个年轻妇人慌乱的叫音:“阿木、阿木诶~!锦姑娘、锦姑娘……阿空哭得慌哩!气快背过去哩!”

茅草房的男主人木驼六听到喊声,一骨碌就从东厢房的破木床上起了身,批了件衣服就开了门,还未透亮的晨曦中,他的驼背有点模糊。

唤叫的是金姨娘,虽然大老爷徐玄廊早已与他的万贯家财、名声威望一起灰飞烟灭,但是就像《红楼梦》里的赵姨娘一样,她依旧叫徐家大小姐、如今的“醒初娘”徐逸锦为“锦姑娘”。

金姨娘大名金盈盈,乳名阿满,出生在离霞枫村不到30里地的云岩镇。云岩镇与霞枫村隔着这条生生不息的楠枫江,两两相望已经千年,霞枫居东,云岩位西,是楠枫300里流域最负盛名的两大族村。云岩村初建于元代延祐年间1314-1320,竣工于明代初年,与霞枫村建村后几大姓氏平分天下、最后徐氏一枝独秀不同,云岩自建村以来,金氏血脉独树一帜,千年传承,时至现当代,楠枫江中游以一块江中巨石“狮子岩”为界,世称“云岩金、霞枫徐”。

话说象征着分割徐金两大族楠枫江中游最宽阔的江面上,矗立着两座神奇的石屿,一大一小,如果站岸边远望水中奇岩,这两座石屿酷似狮子戏球,故名狮子岩。狮子岩其中一屿如狮,浑身怪石嶙峋,昂首张口,迎流而踞。另一屿似球,名“狮子球屿”,屿上树木丛生,百草丰茂,江风吹来,树冠摇曳,宛如狮球滚动。白天,狮子岩倩影投入如镜的潭中,雄姿娇态,风情万种;晚上,皓月当空,竹筏队队,鸬鹚捕捉溪鱼,渔灯点点,照彻江面,碧波下灯火阑珊,织出亦真亦幻的水中世界。

金盈盈祖上以种植烟草起家,几代累计,家境颇丰,到了金盈盈父亲一辈手里,金家几个兄弟从祖上传下来的土烟种植到经销一条龙的营生转向了种、产、销。楠枫江沿岸的百姓称为“乌烟”,金盈盈父亲正当世的时候,家中种植的乌烟已经满足不了当年珍楠枫两岸药店的巨大需求,金家种植的乌烟收购价水涨船高,金家的财富也滚滚而来。虽然金盈盈也是父亲的姨娘所生,但是金盈盈却极得父亲宠爱,因为她出生的时候,正是家中财气最为旺盛的时候,金盈盈的父亲常常从药店收回一袋袋白花花的银子回家后,抱着糯米粉团似的金盈盈不放手,总是在盈盈粉嫩的小脸上亲了又亲:“金盈盈、银盈盈,你是我金家的招财盈盈!金钵银钵满盈盈!”

那个年月,楠枫江虽然种植乌烟风行,但是老百姓还是很清醒地流传着一句谚语:“乌烟瘴气、金银落地;乌烟上床,家破人亡。”这就像为金家定制的咒语,由种植烟叶改为种、产、销乌烟后巨大的收益并未曾让金家男人消磨斗志,但是不幸的事,常年与收购乌烟的药店伙计打交道,金盈盈的父亲近水楼台、就地取材,渐渐吸上了,然后就像瘟疫一样地传给自己家中的男丁。

如果说童年的记忆是有味道的,那么金盈盈童年的气味记忆就是那呛鼻的乌烟味道。她清晰地记得小时候,掌灯后父亲从外面回家,先不吃饭,躺倒在床上,开始叫:“阿满、阿满,去镬灶孔里给爹点一管烟来!”

盈盈听到父亲的叫声,一边应答着,一边在母亲妆奁盒边上一个描了金漆的匣子里挖出一小块,在手心里揉成一个黏糊糊的小团子,塞进了父亲日常挂在腰间的一管长长的竹节很粗大的烟筒头上的烟斗里,然后跑进灶间,灶间的灶孔外面有一个用大石板隔出来的 “火塘缸”,用于储存火种,那时的阿满个子小,不用弯腰,只用一低头,将父亲的长烟斗伸进“火塘缸”,对准被灰烬覆盖着的木炭,点着了烟斗。

其实,那个小小的金盈盈,她很是抗拒父亲派给她的这种活儿,但是,金家出来的孩子真是不负一个:“金”!从小,金盈盈对那白花花的银子有一种狂热的喜爱,就像她喜爱一种叫做“鼓词”的地方曲艺。当然,那时候的金盈盈还不可能明白,那是他们金家血脉里一个共同的特点:不管食还是色,他们都有过人的欲望,非常人所能比。不管她是如何不情愿给父亲去装烟,可是她实在无法抗拒因给父亲点烟而换来父亲给她的赏钱。

父亲并不明确跟她说如何奖赏给她,而是每天早上点名让金盈盈来给他收拾床铺。每天早上,父亲会故意在枕头旁边留下几个银角子,出门时大着声地对盈盈说:“小满,好好收拾爹的枕头边!”盈盈心领神会,赶紧走到父亲的床头,先伸手去摸枕头边,一摸一个准。不出个把月,父亲留在枕头边给她的银角子就可以让自己的姨娘姆妈去换一个“银番钱”(银元)。再积攒一些时日,5个“银番钱”便能换一只1钱5的金戒指。这些从父亲“床底角”积攒的私房钱,后来金盈盈曾经死命捍卫,但是,那一串串的金戒指却让后来同样被有烟瘾的母亲挥霍一空。

小小的阿满每次替父亲点完乌烟后,总要在“火塘缸”前站一会儿,她要往里面再添几块木炭,免得火塘缸的火种灭掉。

多年以后,金盈盈才弄明白那一管管小小的烟管为何就如一只只可怕的无底洞,将金家巨大的财富吸得精光,甚至连自己每天给父亲点烟然后铺被理床辛苦换来金戒子也被吸得一个不剩,不给她留一点念想。

日子在小阿满不断给火塘缸添炭火中过去,终于有一天,金家的火塘缸再也没有星火了,因为金家男丁们因为个个吸食乌烟,不是死就是残,金家的女眷们有的跟着男人吸乌烟一同西去,幸存下来的就如同那座曾经气派无比的金宅无奈倾斜一般,不是离就是散。而小阿满金盈盈却在父亲尚存一口气的情况下,进了珍楠枫流域第一大家做了徐玄廊老爷的妾,她那寒碜的花轿不是从徐家大门进,而是从徐家一棵高大雪梨树下的水门进的,除了带进徐家一个青春的身体和一张标志的脸,她还带进了一腔让人一听就有无限遐想的东瓯鼓词。那一年,徐家老爷52岁,她22岁,比徐家那风姿誉楠枫的大小姐徐逸锦大一年零八个月。

这个夜里,已经是为人母金盈盈睡得很不踏实,她一直在做梦,一会儿梦见自己还在替父亲装乌烟的烟斗,一会儿梦见自己金家 “火塘缸”里的火怎么也点不着……她已经醒了好几次了,那是被儿子的啼哭叫醒的,她抱起孩子坐起来,迷茫地环顾了一下四周,除了从茅草房门缝里钻进来的丝丝冷风,她看不清任何东西。到天快亮的时候,这个并不属于她的家里,唯一一只留着配种的公鸡开始打鸣,和着公鸡高亢的叫声,她怀里的孩子也开始拼命地狂哭,是哭得背不过气来的那种哭。

于是,她紧张的呼喊声,呼来了那个驼背六指大她十几岁的女婿木驼六闻声来到她的草屋,木驼六凑近一看她怀里的孩子,也吃惊了一声,转头望屋外大喊:“醒初娘、醒初娘,你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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