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免你孤苦

澹影微微张大嘴:“不会是······”

身后猛地被人拍了一下,她霍然回头,竟然真的看见了李育瑾笑容满面的脸!

澹影激动地叫起来:“妈妈!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不来了吗?”

李育瑾满脸骄傲:“我女儿开讲座我怎么能不来听听?讲得真好!有当老师的风范!讲得好入迷啊,连我在都没发现?哈哈。”

从一位市优秀教师的口中说出来‘你有当老师的风范’这种话,毫无疑问是一位老师所能给的最高赞扬和认可!澹影当时就有点鼻子发酸,觉得当时在场上的紧张艰涩、这几天在场下的来回练习琢磨,都是值得的。

然而没想到的是——除了李育瑾和周隽前来之外,竟然还在会场门口的角落里看到了澹军父子。

要不是澹阳怯怯的喊了声:“姐——”澹影一行人都根本注意不到他们。

澹军拉着澹阳站在角落里,人来人往之中,显得分外局促,朝他们一直笑着,不安的搓搓手:“那个,看里面人多,我就带着小阳站在后边儿听的,小影说得好···说得真好······”

他本来是想默不作声的带着儿子来看看澹影的,但是没想到会碰上李育瑾,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前妻搭话···这些年,他除了最初开始那两年被新鲜感冲昏了脑子,后来时间越长,心中对前妻母女的愧疚感就越来越重···只是实在是陈佩美管得太紧,不好拿钱出来,李育瑾又从来不提起抚养费的事情,一副要跟他断绝联系不相往来也不指望他的模样,多年来就这么淡了,好在李育瑾从来不阻挠他和女儿见面,但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腾出空来和女儿见一见。

李育瑾看见这对父子俩,脸色根本没什么变化,也没有任何要接话的样子,只是淡淡的问:“来看我女儿的?有什么事吗?”

澹影尴尬的心想——妈妈还不知道她给澹阳办了上学的事,上次还半夜跑去帮人家处理被诈骗的事情,以妈妈的刚烈性格,要是知道了自己背着她默不作声的做了这些事情,不知道会不会生自己的气······

澹军抿了抿嘴,脸上挂着希望亲近的笑:“上次···小影来家里帮忙,都没能吃顿饭,小阳说想跟他姐说声谢谢,正好我看见律所门口的宣传,说是闺女要开讲座了,就带小阳过来听听长长见识!小阳,你去跟你姐姐说说话,在家里不是说有话要跟你姐讲吗?快去,别耽误你姐姐时间!”

说完就鼓励的推了一把儿子,心里隐约期待着儿子能缓解一些那晚造成的自己和女儿之间的尴尬和难堪。

那晚澹影被陈佩美逼狠了,撂下话便走了之后,澹军和陈佩美又大吵一架,所以澹阳也大约知道了妈妈是说了些什么话,他虽然感情上把妈妈当做是母亲,但是也无法包容妈妈犯错之后还对姐姐这位恩人放肆侮辱挑衅,所以才想亲自和姐姐道歉和道谢。

虽然心里十分愧疚心虚,他还是鼓起勇气走到澹影母女面前,很有礼貌的先向李育瑾问好:“阿姨好!”

李育瑾淡淡的对他点了点头。这已经是澹阳意料之外的友好回应了。

他转头面对澹影,他现在已经长到了一米七的个子,原本是比姐姐高的,但是今天姐姐穿了高跟鞋,比他略略高一头。

他生怕姐姐还在生气,开口就是先道歉:“姐姐,你今天真棒,我们学校来做演讲的专家都没你讲得好。我,我那天不在家,不知道我妈妈乱说话了,我知道姐姐你不是那样的人,是我妈妈误会你了,爸爸一直都跟我说,姐姐是独立懂事的好孩子,我知道姐姐你从来不要爸爸的钱的,你帮了我妈妈,我们都没来得及谢谢你,还···还让我妈妈那样对你,对不起啊姐姐···我会跟妈妈沟通的,一定不让她继续误会你,所以姐姐你别生气,我替我妈妈给你道歉,可以吗?”

澹影一怔,看着面前面容清秀,和自己有三分相似的少年面孔,紧张无措的等着她开口,仿佛她一开口就能给他下判决一样——

没有想到,这个极少会面也从未交流过的异母弟弟,居然没有站在他生母那边,反而诚心诚意的来给她道歉来了——

她想起那晚被陈佩美咄咄逼迫的迎面污蔑,至今想起仍然觉得委屈而费解,觉得自己简直傻得不堪回首,白白送上门给人欺负,所以一直克制着自己不去想,权当是犯个糊涂多管闲事,而此刻听到异母弟弟这样诚心诚意的道歉,心里涌出又酸涩又欣慰的感觉,缓缓勾起了那晚令人难过抵触的回忆,又缓缓治愈的抚平······

她抬起手抚上少年的肩膀,声音清浅道:“不用道歉,这不是你的错,谢谢你来跟我说这些,也谢谢爸爸。你妈妈是不是理解,其实也不是那么必要,人不能奢望自己被所有人理解,不是吗?你是个好孩子,你能理解我,我已经很高兴。”

澹阳红着眼摇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好人应该有好报!你帮忙让我能上学,又帮忙来劝爸爸妈妈,还帮我妈妈报了案,姐姐你对我们那么好,我妈妈应该谢谢你的···我,我都懂的,我知道我脑子笨,学习不好,爸爸都跟我说了,我能上学都是姐姐你帮忙的,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帮助姐姐,虽然我可能没有姐姐你这么有出息·····但是,我会努力的,我会好好上学的!”

好人应该有好报。

这话已经是莫大的安慰。

澹影微笑着拍拍他肩膀:“好,加油。”

澹军欣慰的看着女儿和小儿子,他当初做下对不起家庭的事情,没能有机会见证女儿成长,没能有机会参与女儿的教育,幸而女儿成长得这样亭亭玉立、风姿大方。而他这些年唯一能想办法做的,就是尽量亲自教育小儿子,不让小儿子对自己的姐姐有任何隔阂,早早地明白事理,绝不像他母亲那样。

因为李育瑾在,澹军和澹阳不好一起吃饭,和澹影聊了几句之后就先走了,临走前澹阳又是很有礼貌的分别对李育瑾和周隽道别:“李阿姨再见,姐夫再见。”

周隽被那句‘姐夫’取悦到了,唇角微扬说了句‘再见’。

李育瑾仍旧是淡淡的点头。等到那对父子走远了,才转头面色不善的瞥着女儿。

“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有本事呢?帮着人家办上学的事,还大半夜的给人家去当家庭调解员?看来你工作还是不怎么忙,这么有空闲,连人家的家事都归你管?”

澹影知道这事儿的确是在妈妈这里说不过去,陈佩美当初破坏了她家庭,闹得邻里皆知,逼得她主动离婚,现在自己亲手养大的女儿却去给小三的儿子办理上学事宜,还跑去给小三调解家庭纠纷,怎么能不让人恼怒。

她心虚的低下头,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只有坦白从宽,乖乖认错。

没想到,李育瑾根本没再说下去,而是扭头就走。

澹影赶紧追上去:“妈妈!你别走,我不是故意的,你听我说——”

她赶上去却撞见妈妈抬起袖子拭泪,面色隐忍,强忍着不发出声。

澹影顿时心酸无措起来,拉住妈妈的袖子:“妈妈——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应该先跟你说的······”

李育瑾从女儿手中抽回袖子,语气激动地说:“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你也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吗?你怕什么?怕我不同意你去给他们帮忙是不是!对,我是不同意!我自己生养的女儿,凭什么白白的给他们利用?”

澹影刚开口想解释‘妈妈我不是去给人家利用···’就被妈妈打断了:

“这么多年!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没要过他们半分钱!我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让你不要受人家欺负!咱们不拿他们半分钱,谁也没有半句话说!用不着看谁脸色!可你呢?上赶着受人家欺负?那个女人是什么素质别人不知道我不知道吗?她心思脏得很!你帮了她,她指不定怎么想你呢!八成觉得你是拿了澹军的钱,才巴巴的给她办事呢!我说得对不对?”

澹影沉默了,的确,妈妈猜得没错。

李育瑾了解自己女儿,知道自己说中了,恨铁不成钢,又是气又是心疼,满眼盈泪满腹心酸:“我当初被那女人欺负到头上,我只当是自己看男人看走了眼!是你爸他经不起诱惑!可是凭什么过了这么多年,我忍了这么多年,凭什么我女儿还要受那个女人的气?连你都要受这个委屈,你让我心里怎么过?我一个当妈的,听着自己女儿被一个小三儿欺负,我这心里,比被人用刀子挖还难过啊!”

澹影红着眼抬起头,忍回去眼泪,伸手紧紧抱住妈妈:“对不起···妈妈我下次一定什么都告诉你,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李育瑾回抱着女儿,黯然垂泪:“我不是不许你亲近你爸爸,不是不许你帮他的忙···可是对我来说,什么都没我闺女重要,我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宝贝,怎么能让他们欺负了去?我刚才听见那孩子说你在他们家被欺负了,我上门去找那女人拼命的心有!我非要问问她到底有没有脸皮有没有良心?她以为谁都像她似的?可是她那儿子,唉,也是可怜,那么小,要替大人的错受罪,他那个妈真是作孽······”

澹影深有同感:“听说他成绩不太好,但是确实是个明白的孩子,只要肯上进,以后也不会差的。”

周隽立在一旁,等到澹影母女两人总算平静下来,才笑着上前,询问是否要找个地方吃个午饭坐下聊?

三人在最近的一家火锅店落座下来吃饭,临分别的时候,澹影要回律所,周隽则负责把她妈妈送回家。

在车上,李育瑾叹了口气,轻声嘱咐道:“小周,你也看见了,我这女儿是个心软的,见着她爸为难,就不忍心了,她这样的性子,很容易受欺负的,你是个有原则的男孩子,在外多护着她点,看着她点,别让她太吃亏。”

周隽点头,保证道:“我一定不让小影受欺负,阿姨,您放心。”

在河海市的教育界,人人都知道李育瑾老师是中学老师中的佼佼者,教学水平稳定厚重有保障,师德出众刚正不阿,二十年如一日的带出来一批又一批优秀毕业生,桃李满天下。选择留在河海市本地的学生们,都已经长大成材,其中选择从事教师行业的,都已经成为了李育瑾老师的同事,平日里仍旧习惯以对待长辈前辈的礼节对李育瑾老师尊重有加。

所以,当看到一向严谨博学的李育瑾老师被人堵在了学校门口求婚之时——整个河海中学门口顿时成了全校师生的围观现场,整个路口差点被挤得水泄不通!

那天,李育瑾下了课正打算回家,刚推了自行车除了校门口,就瞧见一挺拔健硕的熟悉身影,穿着笔挺的西服,捧着一大束玫瑰花等在那里。

第一眼,李老师还心想,这是谁家家属,还挺会浪漫的,穿得那么正式,难道是哪位老师的结婚纪念日到了?丈夫专门等在门口给她个惊喜?

等到走近了看清那人的脸,李育瑾一下子停车愣住,把那穿着西服满脸通红的张警官从头打量到脚,问道:“老张?!你怎么在这儿呢?这是在等谁吗,不会是在等我吧?”

她问得好直接,张和雄老脸唰地一下子通红起来,跟那天边的火烧云似得。

李育瑾呆了下,脸上也唰地一下子烧了起来!她知道老张平日里都是穿警服的,即便是便装也是休闲款,今天穿的这样西装笔挺,如此正式,还捧着花,整得像年轻小男生来追自己女朋友,专门送花到门口来讨女孩欢心,可张和雄当然不是年轻小男生了,他们也不是追求刺激的青年男女了,不会随便这样,他这样子···这样子简直就像是在准备······

她意识到已将发生什么,立刻有点急了起来,在课堂上流畅通顺的言语表达能力都没了用处,整个人都有点结结巴巴:“你,你等我是干什么···你可不要学那些男的给什么惊喜,我···我吃不消这个,我这里不兴这个···”

可还没等她摆手结巴着说完,面前高大的男人就突然往前朝她走两步,‘扑通’一声实实在在的单膝跪地,堵住了她喉咙里的所有话。

张和雄身姿立得刚刚正正笔笔直直,抬脸望着她,满脸通红但神情坚定。

他颤抖着手捧上玫瑰,嘴巴因为紧张有点哆嗦:“李老师···育瑾!我,我知道你是个难得的好女人,好老师,好妈妈,我一个粗人,我不知道自己配不配得起你,但是我,我是诚心诚意的,我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想过要跟谁结婚,从来没和谁处过朋友,我觉着是老天爷让我等着遇见你,我感谢老天爷,我感谢你,我···我请求你,能不能当我的亲人?能不能让我娶你?我一定全力尽到丈夫的义务,我后半辈子就听你的,只要你不嫌弃,我,我什么都听你的话,你能不能···能不能考虑一下,跟我结婚,行不行?”

李育瑾拿手捂住嘴,自行车一下子砸在地上,但是她也顾不得了,二十年来的界限分明,二十年来的冷静克制,二十年来对自身感情的刻意漠视,此刻全被这个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打破——

她眼睛有点朦胧中低下头,看见那一大束热烈的玫瑰花中央,有一枚小小的戒指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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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听说李育瑾老师将要结婚的消息时,打电话发短信早早送来祝贺的人简直数不胜数——

电话甚至打到了澹影这里——

打电话的人是在公安局工作的谭荷,澹影大学时的同学兼好友,以前就是李育瑾的学生。

谭荷兴冲冲的问:“喂?澹影?我换了手机之后找不到李老师的号码了,李老师和张警官什么时候正式办个事啊?我好去送个祝福!”

澹影正在打印文件,听得一脸懵,茫然问道:“办什么事儿啊?我妈妈和张警官···诶你怎么知道的?他们还说不让我乱说来着······”

谭荷还当她是在遮掩,嗔怪地说:“还需要说什么?我们张警官张主任都在学校大门口直接求婚了,还需要说什么吗?你真是···居然都没跟我说一声,我听以前同学说的时候我都惊呆了,不愧是阿姨!有魅力!能把我们张警官这样的冷面铁汉化作绕指柔!啧啧,仔细想想李老师和张警官确实是登对啊,诶,他俩怎么认识的来着,我们局里的人都好奇死了,可是张警官现在就知道傻笑什么也不说······”

澹影握着手机,嘴巴微微张大,脑子被巨大的信息量一下子填满了,从听到‘直接求婚’开始就有点发蒙······妈妈和张警官要结婚了?大家都知道了?她却还不知道?为什么?妈妈不想告诉她吗?妈妈觉得自己不会理解他们吗?

谭荷还在笑着问:“以后你来警局可真是和来自己家一样,男朋友也在爸爸也在,看来你跟我们市局真是缘分不浅啊······”

澹影苦笑着说:“这个事情,我都压根没听说······”

谭荷一愣:“啊?真的假的?呃,那可能是事出突然,阿姨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哎呀,看来是我们张警官采取了突袭战略哈哈哈······”

谭荷有意化解,惹她开心,澹影叹了口气,说:“没事儿,我倒是不介意这个,我妈妈高兴就好,我又不反对她再婚,我巴不得能有个人跟她互相照顾呢,何况张警官那么好的人,我替我妈高兴,真的。我就是,我就这么一个贴心的亲人,我就她一个···我害怕她不跟我说,我只是有一点害怕,你别担心,我没事儿。”

她不必说得太过明白,谭荷已经明白她未能说出口的话。

她就这么一个亲人,她害怕这唯一的亲人远离自己。

谭荷安慰道:“阿姨一定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或者,阿姨也在担心你不高兴,还在斟酌怎么和你说,你们母女关系那么好,像朋友一样,不会不告诉你的,你放宽心,阿姨估计也慌着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把你当成眼珠子心尖子,哪儿能不在乎你的想法?”

澹影如梦初醒,深呼吸了口气,重重点头。

她当做并不知道这事,回到家里该吃饭吃饭,该洗碗洗碗。

反倒是妈妈全程都显得有些局促,又是给她一直加菜,又是看她洗碗就把碗夺过来,嘴里说着:“不用你洗碗,你看电视去吧,休息休息,我来我来。”

平时这些事情都是澹影做的,今天妈妈却仿佛恨不得把她捧起来供着一样,这也不让干,那也不让干,对她的态度几乎称得上是·····小心翼翼,近乎讨好。

澹影心里明镜一样,看着都觉得心酸,顺着她的意思,朝客厅去了,打开电视看着。

没过一会儿,厨房里传来妈妈略微小心的声音:“小影啊···上次张警官来咱家吃饭,你觉得怎么样啊?他有没有让你不舒服?”

澹影故作疑惑,声音外放:“没有啊,怎么这样问呀?张警官挺好的,重点是——他还愿意洗碗!嘿嘿嘿!”

李育瑾继续小心地问:“那,那要是他还来咱家吃饭,你愿意吗?妈妈的意思是说,就是,他有时候可能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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