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柳嘉嘉篇-一念成执

这个阴暗混乱的房间,这段了无生气的告别话······怎么看怎么都让人觉得透出一股子绝望。

虽然那小姑娘早就拒绝了委托她,本质上跟她没什么关系,但澹影心里担心,出于关心还是问了一句:

“嘉嘉?发生什么事了吗?需要帮忙吗?”

柳嘉嘉并没回复她的私信。

澹影坐立难安,等了三分钟还没回复,想到那个万一的可能性,再也坐不下去,匆匆忙忙的出门去。

她差点撞上律所主任刘谨文,急匆匆说了句:“不好意思主任!我有点急事!”

刘谨文把她拦住:“什么急事!今天才周一,你乱跑什么?澹律师,你才接了几个案子,就不踏实工作了?”

澹影没工夫在这里和他分辩,拿出柳晶莘做挡箭牌:“怎么会呢,是柳女士找我有事,我先走了!”

身后刘主任不悦的说:“又是柳女士,柳女士怎么就光找你,你有多大的本事啊?”

澹影不管不顾的出门就打车,直奔那天去过的柳嘉嘉的家。

路上她又给柳晶莘和柳家父母打了电话,都是忙音。她只好拜托柳嘉嘉可千万别像她害怕的那样做什么傻事出来!

到了柳家,澹影咚咚的敲门,手都锤得疼了,里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看来柳家父母都不在家,澹影心一横,直接去找物业,但是物业听说她不是小区里住的人,根本就不怎么搭理她,澹影脑子一转,开口就说:“我看那家里面冒烟了!敲门也没人开,是不是有什么火灾啊?”

物业工作人员顿时吓了一跳,赶紧从门里出来,边往外走边问她:“冒烟了?多大的烟?”

澹影一边带路一边忽悠:“挺大的!闻着像是里面失火了!我之前来过他们家做客,他们家孩子还在里面呢!您赶紧开开门看看有没有什么情况吧!”

物业敲了好几下门都没反应,凑近一闻的确有些怪怪的味道,澹影也闻到了,心里一颤,这是煤气的味道!顿时急了起来:“煤气味!煤气泄漏!一碰到火会爆炸的!”

物业也清楚后果,害怕真的出事:“可是我没钥匙啊!他们家没放备用钥匙给物业,要不从阳台上翻过去,也不能随便翻人家阳台啊······”

澹影当机立断:“万一出事了呢!大哥你们那儿有梯子吧?搬梯子来,我们翻过去。”

物业赶紧喊人搬来了梯子,却犹豫着要不要爬梯子上去:“万一没出事我们这怎么说得清啊······”

澹影想到柳嘉嘉那条朋友圈都快急死了:“大哥,他们家孩子还在里面呢!你们要是说不清楚的话我来爬,你们梯子借我用一下!”

她脱掉高跟鞋,把梯子往上面一架就开始爬。

物业给她扶着梯子,还在喊:“诶,你慢点儿啊,我给你备案了,等会儿警察就来了,你可别乱动人家东西啊!”

澹影没工夫理他,手脚并用的爬上二楼阳台,幸好窗户没有防盗窗,也没锁死,她跳进去,就闻到一股子十分明显的煤气味儿,立刻转头冲楼下的物业喊:“真的是煤气泄漏了!你们快点通知他们家人!”

转头就往楼下冲,她记得厨房是在一楼左边!

冲到厨房门口的时候,煤气味明显更浓了,澹影使劲儿拧门却怎么都拧不开——门被人从里面反锁了!

“嘉嘉!你在里面吗?开门啊!”

里面毫无声响。

澹影扭头搬起椅子,拼了命的往门上砸,门上的玻璃全都砸碎了,总算能勉强进去,只见厨房的地板上赫然躺着柳嘉嘉——她趴倒在地上,手还往前伸着,明显是反锁了门不想给自己后悔的机会,等到受不了想要开门的时候已经没有力气了,晕倒在地上。

澹影也被煤气熏了一会儿已经觉得头晕脑胀,赶紧屏住呼吸去关上煤气的阀门,再搀扶起柳嘉嘉,从厨房里面打开门,把柳嘉嘉拖了出去。

屋子里的煤气已经开了有一会儿,并没有那么容易散去,等到把柳嘉嘉拖到门口的时候,澹影已经眼睛有点儿模糊,手脚都发麻,窒息感让人心跳加速胸口拥堵,完全凭着本能在拖着人往外走。

她用最后一点力气从里面推开门——

“救人啊——”

终于拖着那昏迷不醒的孩子摔倒在地。

从来没有觉得空气这么清新过,澹影大口呼吸,眼前才算是恢复了清明,而柳嘉嘉脸色发白,闭眼不醒,澹影嘶哑着嗓子喊道:“打120!快打120!”

柳家父母和柳晶莘因为柳爷爷生病赶回去看望老人了,柳嘉嘉就趁着家里没人的这个时候,打开了家里的煤气阀门,锁死了厨房的门,打算让自己死在里面。

柳家父母接到澹影的电话,当时就惊骇的说话都快要说不完全:“120···对,打120!我们现在就回家!谢谢你!太感谢你!请你千万照顾好我家孩子,我们现在就赶过去医院!”

柳嘉嘉一氧化碳中毒昏迷,幸亏是所处的环境一氧化碳浓度还没有高到立刻能杀人的地步,澹影赶到得及时,再晚个十几分钟,这姑娘就成了一具一尸两命的尸体了。

医生听说这姑娘还怀着孕,顿时脸色一变:“怀着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唉!”

是啊,怎么就能这么想不开······

澹影坐在急救室门外,只觉得恍恍惚惚,全身发凉,看着急救室的红灯亮着,只觉得心提在嗓子眼。刚才危急时刻,她根本没有时间去震惊恐惧,现在坐在这里,才觉得前所未有的双手发颤,双腿发软,胳膊上腿上被碎玻璃划出来的血痕隐隐作痛,血流了出来,她身上看起来血迹斑斑,反倒比被送进去急救室的柳嘉嘉看起来更吓人——

连路过的护士都专门过来问她:“你这需要去外科包扎一下吧?我带你过去。”

澹影不敢走开,勉强笑笑:“谢谢,不用了,我等人。”

护士瞧了眼急救室的灯,明了的点点头。

半个小时后柳嘉嘉被推出来了。

人已经逐渐清醒过来,不到十分钟就睁开了眼睛。

病房内守着她的澹影到她睁开眼的那一刻才算是终于松了口气——

结果这口气被柳嘉嘉一句话给她气得又憋回了胸口:“你怎么在这儿?你又多管闲事?”

柳嘉嘉表情冷漠,一脸抗拒,一副对她不耐烦的神态。

可是那个晕倒前朝门伸手,想要求生的人又是谁?

澹影发起火来连哑着的嗓子都不管,飙高的声音锋利十足:“我多管闲事?你真以为谁都闲着没事儿来管你的事?今天要不是我多管闲事,你爸妈回来一推开门,就能看见自己的宝贝女儿横尸当场!你可真孝顺,就这一幕能让你爸妈恨不得跟着你走!就是活着都一辈子忘不了!永远活在阴影里面!你爸妈是有多对不起你?你要拿刀子往他们心里捅?小姑娘,你真够狠啊!”

柳嘉嘉别过头去不说话。

澹影冷笑着:“不稀罕搭理我是吧?觉得自己就该去死是吧?那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昏倒前往外爬?明明就想活着,非得自己杀自己,你要是真的死了,伤害你的人该怎么快乐还怎么快乐,只有你爸妈你姑姑你家人会因为你而感到痛苦!因为他们爱你。被别人伤害了,就选择伤害自己,伤害爱自己的人,这算什么?”

柳嘉嘉扭头红着眼大吼:“我不要你管,不要你管!我就是没本事!我就是无能行不行?我爸妈还年轻还能再生一个!我这样的人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救的?谁都不稀罕我!你不也是不稀罕我!少在这里教训我!”

澹影沉默的盯着她,看着她大吼着发泄完了之后,眼泪鼻涕已经汹涌的流了一脸,死里逃生的女孩总算稍微发泄出了对死亡的恐惧,趴在床上泣不成声。

“我没有不稀罕你,我很尊重你,所以我才想救你。我听你姑姑说你从小就很优秀,是他们的骄傲,他们的宝贝。所以他们看你现在这么难过,才这么不好过。嘉嘉,你就真没感觉到他们很爱你吗?你没跟你爸妈说就结婚怀孕,你爸妈也没把你怎么着不是吗,你爸妈只是不愿意看别人伤害你,你怎么就舍得这么伤害你自己呢?为了伤害你的人,去伤害保护你的人,这太···不值得了。”

柳嘉嘉埋头在被子里,哽咽着错乱的摇头:“你不懂,你不懂,你不知道,他对我有多好,他说过以后这一辈子都是我的,我怀上孩子我一点都不害怕,我愿意给他生孩子的···可是他现在居然要跟我离婚···他说让我打掉孩子···他以前明明说过只要我给他生孩子的啊!”

澹影冷静的说:“你看到了,他不值得让你给他生孩子。”

女孩仿佛受到刺激一样猛地抬起头来,含着满脸眼泪冲她喊:“你懂什么?所有人都让我离婚!我凭什么?我什么都没做错!是别人来插足我的感情!是那个小三的错!凭什么到最后所有人都要我放手啊?凭什么?你少在这里和我说大道理!你们律师就想着打官司好挣钱!”

你们律师就想着打官司好挣钱!

澹影一下子失去了发声的能力,怔怔的,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一道道血痕。

今天是周一,她丢下手头工作匆匆忙忙赶来救人,爬梯子关煤气,弄得一身伤痕,送人到医院,守着人醒过来——只换来了这么一句话。

未免太诛心了。

她眼眶突然有点发热。

爬梯子的时候她没哭,砸门的时候她没哭,差点晕倒在那屋子里的时候她没哭,全身上下都疼的时候她也没哭,怎么现在莫名其妙就因为人家小姑娘的一句话有点眼眶发酸了呢?澹影,不要这么不争气。

她说:“通知过你家人了,你好好休息吧。”

说完转身就走,在门口和护士交代了一句:“这个小姑娘情绪不太稳定,麻烦你们看着点。”

护士明了的点点头:“行,我们医院里不给放锐利物品的。”

澹影才去外科简单的消毒包扎了一下,出来医院才听见手机嗡嗡的响,一看好多个周隽的未接来电,正要打回去,迎面撞上急匆匆朝她赶过来的周隽本人!

周隽迅速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看她身上好多纱布包裹的伤口,衣服上还有斑斑血迹,急得瞪大了眼:“怎么了这是?怎么受那么多伤啊!见义勇为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澹影愣愣的问他:“你怎么来了?”

“物业给我们打电话提到你名字,我同事就跟我说了一声,把我给吓得赶紧请假过来了,你怎么能自己往里面冲呢,物业呢?警察呢?怎么轮得到你一个女孩子冲进去救人啊,你这,不行,赶紧去做个检查!”

周隽拉着她就往里面走,澹影赶紧拽住他:“不用不用,都是皮外伤,看着吓人而已。”

好说歹说,才让周隽放弃给她做检查,一路上开着车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

“你个当律师的怎么那么有血性啊?那群物业的大老爷们就看着你爬梯子往里冲,还是不是男人了!”

澹影脸上表情有点伤感:“没有人让我冲,我自己要上去的,幸好,把人给救下来了。”

周隽察觉她情绪有些不对劲:“人救下来了是好事,可是,你怎么看起来,有点低落?是不是有什么事?”

澹影苦笑着用手撑住额头。

在手掌的阴影下,眼泪渐渐冒了出来:“她说,我们律师就想着打官司好挣钱。”

车内空气一时无比静默。

静默得几乎能听到她落泪的声音。

澹影眼前模糊,发觉车子停止行驶了,才看到原来周隽把车子停在了能停车的路边,从驾驶座上下来,打开后车门,坐到她身边,一言不发的伸手把她揽在怀里。

他的臂膀紧紧地搂住她,让她伏在他胸口尽情流泪,仿佛要把她保护起来一般紧紧地圈抱住她。

在自己委屈的抽泣声中,澹影听见他在自己耳边,低沉而坚定地道:“澹影是我心中最好的律师,是我引以为豪的女朋友,我为我女朋友感到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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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影刚回到律所,就被主任劈头盖脸丢了一堆工作,都是些法律援助案件,这类案件一般都是减免律师费用的,带着很大的帮扶性质,一般律所就算承办了这类案件,也都是分给实习生或者律师助理再或者没什么经验的小律师去积攒积攒经验,挣不了多少钱,像是澹影这样已经锻炼了不短时间的律师,按理来说律所不会拿这类案件占据她的时间精力。

刘主任有意磋磨她,不仅一下子分了三个法律援助案件给她,还下了死命令:“这几个案子都是小案子,你刚给柳晶莘打官司打得这么漂亮,打这种小案子应该没问题吧,一定要通通拿下啊。”

澹影却松了一口气,主任这口气可算是发出来了,做几个法律援助案件正好也让自己忙起来,不仅没有任何为难,还面露微笑答应道:“好的,我努力。”

刘主任看她态度良好,也没话说了,没话找话的问问:“上次柳晶莘来找你的那个案子,怎么样了?还没给律所登记呢,有空得去登记一下。”

澹影想到柳嘉嘉那个事儿,就有点笑不出来:“那个案子啊···估计我接不了了。”

“怎么?是个麻烦案子?有麻烦就说,咱们律所给你支持。”

澹影抿抿唇,想到在医院里柳嘉嘉对自己的嘲讽,摇摇头:“案子不算太麻烦,但是,那个当事人小姑娘不太喜欢我,也不愿意委托律师。”

刘主任瞧着澹影胳膊上露出来的两块纱布,忽然问道:“你这伤怎么弄得?你早上出去还没有呢,怎么搞得?”

澹影把袖子放下来:“啊,去了那个小姑娘家里一趟,没注意伤着了。”

小姑娘放煤气自杀这个事儿,还是不要告诉别人的好。

刘主任听了这话却一下子瞪大眼,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神色严肃地问:“澹律师,你被欺负了是不是!他们打人?打我们律师?这还了得!你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澹影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没人打我,就是碎玻璃弄得······”

刘主任不信:“怎么会动不动有碎玻璃呢,澹影,你别觉得自己刚当律师不敢得罪人,咱们律所别的没有,就是有律师!谁吃亏咱们自己当律师的都不该吃亏!遇到什么问题就要讲,我们这些老前辈就是要帮你们解决问题的,懂不懂?”

他胖乎乎的脸几乎称得上是义愤填膺,刚刚还想磋磨磋磨澹影,现在又觉得澹影一个后辈八成是被人欺负了,立刻急着护犊子。

澹影赶紧点头:“懂懂懂,您放心,我绝对不吃亏!绝对不给律所丢人抹黑!”

刘主任觉得她还是没明白,之前还觉得这丫头惯会拉拢人际关系,那么快就把柳晶莘变成朋友了,现在却觉得这丫头真的还是个丫头,他当了这么多年律师还没见过,哪个律师和当事人会谈还能会谈得自己一身伤回来的!

刘主任就是这样,对于竞争对手那是斗志十足,可对于自己的后辈,那就是自己人,怎么着也不能让别人欺负了。

他把刚才发给澹影的法律援助案件又拿回来两件,只给她一件:“都受伤了就别弄那么多案子了,都是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案子,用不着你弄,你回去注意养伤,有什么事儿就和律所里说!啊?”

澹影因祸得福,笑得甜滋滋:“明白明白。”

过了几天,澹影刚办完法律援助的案子,前台负责接待的打电话来说:“澹律师,有一位叫澹军的先生说是你父亲,来找你有事,让他进来吗?”

父亲来找她?自从父亲二十年前另结新欢,组建新家庭之后,和澹影母女的联系就很少,连抚养费都是偶尔想起来才给一下,除了澹影升学的时候会来祝贺她之外,基本就没怎么见过面了,虽然在一个城市生活,但是因为生活上没什么交集,平日里也就和陌生人差不多。

澹影虽然疑惑,还是说:“嗯,是我父亲,让他进来吧。”

记忆中父亲的形象还是比较挺拔的老师形象,即使后来因为感情问题被学校调配到后勤处工作,也还是高大宽阔的,可是当澹军一走进来办公室,澹影却几乎认不出来他了——

他的个子还是很高,有一米八,澹影一米六六的身高或许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他的基因。然而曾经宽阔伟岸的身躯,现在却仿佛坍塌了下去一般,啤酒肚放肆的凸显出来,脸上一笑就四处都有皱纹显现,额角有几丝白发,因为头发向上竖着而更加明显。

他老了。

澹影有些局促的站起来:“你怎么来了?你坐。”

澹军比她更显得局促,手里拎着几盒绿豆糕,摆到她桌子上:“来看看你,你从小爱吃这个,你忙,没时间买,给你吃着玩儿。”

其实那个绿豆糕,现在澹影可以直接在网上买,点外卖的话不到一小时就能送来。

可是这一瞬间,她还是被父亲的惦念触动到了。

澹影给他泡了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律所的?”

澹影家亲戚不多,知道她工作地点的更少,父亲从她大学毕业后就没见过了,连逢年过节的问候也都是短信了事,几句嘘寒问暖的话点到即止,从没过问过彼此的生活,妈妈也不太可能主动去告诉他自己在哪儿当律师。

澹军笑了笑,眼角的褶子一道一道的:“怎么不知道?你毕业就进了这种大律所,你们学校里都把你当宣传材料,我当时还收藏了那篇你们学校网站的报道呢,专门写你的那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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