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茶村的小小寺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铃铎声又在每天清晨的时候响起。既清又脆,拉着长长的尾音,在秋荷的脑海里经久回荡不息。
秋荷家的平房,距离小寺院只有几十步之遥。她从小竹床上睁开眼睛,拉着余音的铃铎声就好像在贴着她的耳边缭绕。这种声音已经持续了好几天。若是侧耳细听,还能隐约听到有人在轻声诵念。
关门节过后,小佛寺不是就关门了吗?
小佛寺已经清净了好长一段时间。
傣乡的佛文化,又回来了?是谁在诵念?
秋荷房间的小窗口,升起一道晨光,天才微微的放亮,是青色的。秋荷枕着手臂发呆。眼里望着窗口外的山皑,心却飘向了其他地方。
狭窄的房间内,除了铃铎声,万籁俱寂。整个村庄也还在沉睡。连日来,少女秋荷总是醒的很早。她深切的体会着自己安静的生活。深思自己在这个世上的价值。每当这般躺在床上,她感觉不到自己还在活生生的喘气,有种灵魂飘在头上,审视肉身的错觉。有时也会是另一种身体不断下坠,没有尽头的难受感觉。
她的感觉很不好。无论如何开心不起来。
她开始想象,小寺院里面的佛。人们心中有恶要对佛坦言赎罪,有了心愿,要祈求菩萨显灵心想事成。她心中无佛,不知何为虔诚。可今日此时,秋荷突然想把一颗心,渡上金光。
外面已经亮天了。小屋里还很昏暗。秋荷早就习惯了黑暗,家里没有电灯。不过她很擅长摸黑劳作。很多事情,她都是在黑暗里做好的,并且做得井井有条。她穿上了鞋。从角落里拿出一根线香,出门往小寺院走去。
“如果你能保佑外公身体状况不再严重,保佑外婆能一直在我耳边念叨,让我烦也好,骂我也好。秋荷就每天都来为你燃一支佛香。秋荷会天天过来祈祷。无论是下雨,还是刮风。春天、秋天、冬天、夏天。秋荷都会来的。我用采山蘑菇换的钱,为你换来佛香。”
“外公不能下床,但他还不糊涂。他看得懂秋荷的眼神,懂得秋荷的表达。他知道秋荷对外公的爱。外婆年纪也大了,她整天担心茶梯田的状况。其实我也担心,因为那是我们家唯一的依靠了。我们家只剩下茶田啦。但是秋荷没有很多的请求,就让日子这样过下去吧,苦就苦吧,千万不能再出差错。这段时间我很担心,担心有什么不好的事落在我们家的头上。”
“也要保佑秋荷,她还小哇……还有……保佑阿亮。我看到他从村寨里的小路往远处走。这段日子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秋荷虔诚的做双手合十礼,朝向寺院敞开的门洞拜了拜。里面的铃铎声,诵念声,更为清晰。她指尖夹着一根细的佛香,自言自语的说完。把佛香插在小寺院门外的香炉里。歪头朝门里观望了一阵儿,久久不愿意离开。
她好奇小寺院里是什么样子的,她从来没有进去过。只能从门外,感受寺院内的清幽与庄重。她想进去学习傣族佛文化。可惜她是个女孩子,又不能出家。
秋荷歪脑袋回想。小寺院从关门节过后,一直大门紧闭。香炉里的香灰被雨水淋透,逐渐的挥发掉了,里面干干净净。只有她点燃的一根佛香在落灰。她能体会到,安静时的寺院有多落寞,就像她秋荷一样。而有人焚香诵念时的寺院,趋于美好。她喜欢听铃铎的清脆声。
小寺院再度开门,其实是在几天前。确切的说,是寨老与陶慧珍会面之后的第二天。
寨老的小儿子,曾经在儿时出家三年又还俗,如今已是五十几岁的傣乡汉子,在与老阿爹彻夜长谈过后,决定延续小寺院的香火。
寺院是傣文化的一部分。不可割舍。寺院没有高僧讲经,寨老的小儿子就自己讲经。寺院里没有人听成佛的佳话,寨老的小儿子就自己念诵自己听。自己摇铃铎。独自扫院,一人敬香。
他所有的这些毅力和坚持,均来自寨老的那一夜,与他的彻夜长聊。
他记得老阿爹这样提起了陶慧珍:小陶老师,是个优秀的年轻人。她作为义务教育,当代汉文化的一分子。没有排斥民族传统文化。没有排斥民俗。还表示二者并不冲突。她还说,国家支持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为这类传承做贡献的人,是值得人们尊敬的。
当然,寨老最中意的一句话,是陶慧珍当时真诚的说道:“只有学习了其他文化,才会更懂得如何保护好传统文化不是吗?”这句问句,让寨老相当回味。他很感激陶慧珍能那么说。陶慧珍是一个会站在对方立场讲话的好青年。
秋荷屈膝坐在了小寺院的门口路旁。这个清晨,她无所事事。这个秋天,她已经14岁了,有了大姑娘的模样。脸颊或许还是稚嫩的,可是神情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她不像大多数的孩子那样带有童趣,而是有一双能与大人对视的深邃的双眸。
和她相处,不会让人觉得她还是一个小娃子。猛然间,会让人心生一种她孩童的身体里装着大人灵魂的错觉。
她左眼下面的脸颊划伤了一道擦口。是她第二次去大茶山深处看绿孔雀时不小心弄的。
右手食指还没有痊愈,那是那一次在溪水里抓大鱼留下的伤。
秋荷仰头看向了傣乡的天。高远的云际令她感到一时眩晕。那种昏昏呼呼的感觉还挺奇妙的,能暂且忘记很多事。她眯着眼,从寺院门口的一棵乔木的树冠,看后面的一缕晨曦。光影交错,产生了光怪陆离的丁达尔效应,秋荷觉得这是大自然馈赠的享受。但她很快就露出了悲伤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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