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友人受辱,崔良接过酒杯道:“这位兄台此言差矣,真正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是那杨家!”
旋即一手负后,一手持杯,环视一周道:“杨家先祖有大恩于朝不错,可咱们大唐就无惠于杨家吗?杨家世代家主皆为镇国公!杨家世代扬威军统领皆为征北大将军!如此赏赐可谓皇恩浩荡,可杨家却如何行事?从杨家二代家主开始便不仅仅满足于武人第一的位置,更是插手朝政,使我文人子弟无用武之地。”
随后冲第一个发言的那位士子抱了抱拳道:“这位公子刚才所说天下大乱原因在于朝廷重武轻文,我想说的时候,朝廷不是重武,而是重杨家,轻天下人!杨家最辉煌之时,武有征北,镇南两位大将军,还有三州总督。文有太公太傅,六部尚书其二皆是杨家之人。让一个家族掌控如此重权,不是轻天下人是什么?杨家一个家族就断了天下所有世族的上升路线,导致我大唐可用之才皆埋没于野,这才使得山河破碎,国将不宁!”
待崔良说完,满座掌声连绵不绝,也有好些士子面露不屑,坐席不语。
虽说道理牵强了些,但也赢得了满堂喝彩,德馨先生淡淡一笑道:“可有人反对?”
其实崔良这番话真正赞同的人并不是很多,大多都是冲着德馨先生才故意叫好的。毕竟在扬州城崔氏也是说一不二的大族,如今在人家地盘上打主人家的脸,不是找死是什么?
德馨先生看无人反对,笑道:“那就还是投票吧,认为崔良对的就让身边侍女起身便是。”
结果下来,最终有七十八人赞同崔良所说。
崔良抱拳道:“多谢诸位。”说罢便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扭头看了看杨孟君,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阁后侍女再度准备一个乘酒木盘,松手让其顺流而下。
杨孟君这次无丝毫犹豫,直接拿夜光杯坚定道:“曹公刚才所言命题有两部分,一为我大唐为何会如此,二为如何去救国。那我就来说道说道。我大唐之所以会神州陆沉,皆为世间豪门世族之祸!”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崔良看杨孟君一开口便得罪了所有人,心中冷笑道:“跳梁小丑,哗众取宠。”
杨孟君接着道:“敢问诸位,你们家中可都有在朝为官者?你们都有!不仅仅是庙堂中枢,地方上也是如此。就拿扬州来说,扬州太守背后可有世族支持?扬州总督可有世族支持?”
一士子起身问道:“这与你所说观点有何关系?”
杨孟君看也不看这位士子,继续道:“不是杨家挡住了你们世族豪阀的上升路线,而是你们世族豪阀挡住了天下寒士的上上升路线。我刚才所说就是如此,一个人官位有多高,跟他背后所支持的家族有多大息息相关。一个小县令背后都有当地小家族支撑,为其谋利谋名。寒门子弟苦读经书十数载,倾其所有负笈游学,到头来换到的是什么?依旧无官无名,郁郁而终。可能你们会说,乡野百姓就算能读些诗书,可怎能与你们这些传世大族相提并论?”
一些士子听此话暗暗点头,能相提并论吗?什么叫世族,就是传世大族的意思,家中所藏经书甚至是一个人一辈子都看不完的。乡野之民哪里有如此底蕴?
杨孟君接着道:“山水之间真正满腹经纶,忧国忧民之人才华远胜你们这些自诩不凡的名家子弟!我朝虽以科举取士,但寒门子弟就算取得了状元又如何?依旧不得重用,在一个清水衙门庸碌一生,满腔抱负不得施展,徒留一声空叹。再说五王叛乱,五王背后难道没有世族支持给予兵马钱粮?天下之乱,豪门世族才是霍乱之根源!”
阁中本来眯眼静听溪畔士子高谈阔论的曹公明,听杨孟君如此说,不仅睁开了眼睛认真看了看少年。
杨孟君话锋一转道:“想要救天下,也得从世族豪门开始,世族应牺牲自己的利益,来给天下寒士出头之日。这样我大唐可用之材才能用之不竭,取之不尽!”
身为杨家正统传人,杨孟君一番话下来竟是丝毫未提及杨家,未提及扬威军。
一士子站起身来,冲杨孟君抱拳道:“千古兴亡事。不思量,自难忘!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杨孟君平静回礼。
场间众人皆若有所思。
崔良见势头不对,只得起身道:“依你所说的救国之道,就算寒门学子最终一展抱负手握重权,就能保证不会成另一个世家大族?治标不治本而已,实属妄谈。”
崔良眯了眯眼睛接着道:“再说,你一个乡野村夫,有何资格乱议我文林世家?”
杨孟君也不生气,针锋相对道:“你给寒门子弟一条生路,他们就不会给后世子弟一条生路?只要真正忧国忧民者不以己私谋,不以己需为权,我大唐迟早有中兴的一天!而你又有何资格去评论杨家的是非功过?天下人又有何资格?”
又一士子起身道:“说得好啊,不以己私为谋,不以己需为权!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倒也好笑,这两天杨孟君也算“名动扬州”,可真正知道杨孟君名字的根本不多,倒是身后方瑶深深吸引了扬州城内风流才子的目光。
杨孟君深吸口气道:“杨孟君,杨家的杨,孟尝君的孟君。”
这士子道:“杨公子才是真正的才识渊博,我不能比。”
阁中三人对视一眼,曹公明抚了抚胡须道:“此子倒是个可造之材。”
姜公子道:“的确,此人眼光之高远亦远胜于我。”
竹林居士听姜元清如此说,也点点头道:“确实啊,假以时日此子必成大器!”
德馨先生心中也是赞叹不已。对着少年朗声道:“杨公子才学之渊博,见识之好远实乃鄙人生平仅见。诸位开始表决认同吧,还是老样子,觉得杨公子所言不差者,让侍女起身就行。”
九十人!远远高出崔良七十八票!
崔良脸色苍白,嘴唇铁青,死死的盯着杨孟君。
起身道:“敢问杨公子,如果草原起兵再犯中原,我辈当如何?”“杨公子”三字咬字极重。
众人对两人之间的曲水之约也都有所耳闻,见崔良还不死心,看向崔良的目光也好生玩味。
其实这个问题已经是题外话了,杨孟君如果不想回答也不算违规。
不过少年还是目光平静的看着崔良道:“草原如果再犯,我辈读书人应奔赴沙场,杀敌卫国,为我中原子民开万世之太平!”
崔良嗤笑道:“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也要杀敌报国?难道不见杨家纵横无敌的扬威军都败于草原铁骑之手?”
少年终于不复平静,厉声道:“住口,我再说一遍,你有何资格去说扬威军的不是?”
再次被呵斥,还是同一个人。崔良不止嘴唇铁青,脸色更是如此。
癫笑道:“我就算说了怎么了?我不仅说扬威军,我还说杨家呢。杨家满门乱臣贼子皆死于琅琊王之手。啧啧,死得其所,死有余辜!”
看儿子当着满堂士子的面如此失态,德馨先生不由厉喝:“住口,良儿,你失态了。”
杨孟君盯着崔良道:“杨家世代镇守国门,为中原子民取得了三百年的太平盛世。不仅为民,更是为君满门皆死于洛阳城内。试问天下人,谁有资格去评论杨家?”满堂群贤皆不语。
杨孟君继而面色悲怯道:“一个传承了三百年的家族,最后被灭族之时为何只有寥寥二百多人?一些于杨家同建于大唐立国之初的世族,如今哪个不是族人千余?”
一士子起身呼了口气道:“还请公子解惑!”
杨孟君道:“杨家,每逢战事必身先士卒,历代皆有埋骨草原之人!”
下游处有士子,举杯遥相道:“我敬杨家满门忠烈一杯,敬公子一杯!”
士子们接二连三的起身道:“敬杨家满门忠烈,敬公子!”
杨孟君抬头望天。爷爷,你看到了么?今日我为杨家正名,为你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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