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小二便把吴冲点的菜端了上来,皆是江南特色美味。
一路南行餐风饮露,三人也着实饿坏了,如此美味岂可辜负?风卷残云,大朵快颐。吴冲鲸吞牛饮丝毫不注意形象,边吃还边吧唧吧唧着嘴。杨孟君也是下筷如飞,相比吴冲倒是文雅许多。
崔公子始终注意着这边,看吴冲如此吃相,忍不住摇了摇头。
王公子见杨孟君也是一袭蜀锦白袍,谦谦如玉。身旁又有如此佳人相伴,一股嫉妒之意从心底直冲脑门。王志本来就不是那种饱读诗书的文林子弟,平时挎剑配玉也是附庸风雅,根本不懂几分仁义道德。
王志给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崔良神情犹豫,纠结了一下也轻轻点点头。另外两个公子也是以崔,王两公子为首,见两位都有此意,也是点了点头。
王志轻蔑一笑缓缓起身,对着杨孟君谦谦道:“这位公子面生的紧啊,想必也是前来参加曲水流觞的外地士子吧?”
杨孟君起身抱拳彬彬有礼道:“不敢称为士子,是外地来的不假,倒是去临安的,只是路过扬州,在此稍作歇息罢了。”
王志悄悄思考了一下道:“敢问兄台何方人士?”
杨孟君面容平静的回道:“祖上雍凉人氏,这些年来家道中落,也是前往临安谋份生计罢了。”
王志心中的轻视之意更浓了,暗道:“雍凉那种苦寒地方有什么好风水?百年都不见能出一个像样的文豪大家。”脸上倒依旧是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哈哈一笑道:“就凭兄台这份风采,也让人敬仰三分啊。敢问兄台...这位姑娘可是你家中亲人?”
杨孟君明白了这位公子的意思,感情是冲着方瑶来的,轻声道:“不是,方姑娘是在下途中相遇,一见如故,故此一路同行。”
王公子哦了一声道:“在下想邀请这位姑娘前往寒舍一叙,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吴冲听不下去了,这什么王公子的,要是存着结交的心思来聊天也就罢了,可这兔崽子三句话没说完就表明来意了?老子我都还没近水楼台先得月呢,你算哪根葱?
吴冲猛的一拍桌案道:“你这小子年纪不大,心思倒不小,赶紧滚,再打扰老子喝酒的兴致,小心老子给你剁碎了去。”
杨孟君也倍感头大,自己好生应付过去就行,麻烦是麻烦了点。可对方也不像在洛阳遇到的那个总督公子一般,而且看起来也挺好说话的。没想到吴冲竟然直接撕破脸皮,一点情面都不给对方留。
王志听吴冲这样说,气的脸色铁青。
本来王氏家族能雄立于扬州城,靠的就是家财万金,而不是像江南道别的氏族那样,以文为名。身为这样一个家族的长公子,相交之人也是扬州城内的名流士子,对这些能做一手道德文章的读书人是又敬又妒,但偏偏看不起比他还粗野的人,而吴冲相貌粗狂,说起话来又毫无礼节可言。王志对吴冲何种看法可想而知。
心中异常愤怒,但也没到失去理性的地步。
崔良皱眉拉了拉王志,对着杨孟君道:“看这位公子也是风度翩翩,身边随从怎的如此粗鄙不堪?”
杨孟君目露寒光道:“这是我大哥,谁告诉你这是我随从了?”
崔良嘴角翘起嗤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所谓长兄如父,有其父必有其子,可见公子你这份风度也是装出来的吧?”
又摇摇头继续道:“也难怪,如果不装出一副世家子弟的样子,你身边这位姑娘岂能跟你同桌共饮?”
脸上讥讽之意不减。
吴冲握着拳头刚想爆发,杨孟君伸手挡在吴冲身前:“所谓世家子弟就这点气度?大道理倒是一堆一堆的,也不知道是有真才实学还是徒有虚名滥竽充数罢了。”
崔良淡然一笑,也不在意杨孟君的嘲讽:“既然你如此说,不妨咱们打个赌?”
杨孟君眉头一挑道:“打赌?”
崔良胸有成竹的道:“对,打赌,这次曲水流觞盛事恰好是家父主持,本公子所说的赌约就是跟这次盛事有关。我给你一件入场信物,到时候咱们在曲水流觞上一辨真伪,最终排名高者胜,赌注嘛...如果我输了,我替王公子给你道歉,你输了嘛...就把这位姑娘让给我,如何?”
虽然王志不觉得崔良会输给一个外地士子,但这赢了的好处嘛...也跟自己没一点关系。
王志心里腻歪了,什么叫输了就替我道歉?这是知道我不胜文采替我背锅?不管输赢,王志这次肯定是要丢人了,这事要是传了出去别人会怎么想?王家大公子才疏学浅,崔公子为了友人仗义出头,与外地士子立下曲水之约。
输了你保全了名声,赢了也得了美人,啥都不用付出,白捡了这么一个大便宜。
君子之交“淡”如水,平时跟这些文人墨客刻意亲近,也是想让别人觉得咱王志也不是满身铜臭味的商人嘛。但真说起交情来,那真是“淡”如水了。如果这份交情跟自身利益相违背,自己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抛弃前者。
杨孟君思索了一下,眼帘微垂道:“好,我同意你的赌约,不过赌注要改改,瑶姐姐是我朋友,不是赌注。如果我输了,我甘愿给你磕头赔罪,如果你输了也同样如此,可好?”
方瑶听杨孟君这样说,怔怔的看着少年,明眸如一江春水。
王志听闻此言不仅对这个少年生出些许好感,重新打量了一番杨孟君。
崔良心中思量:“我会输么?不可能的事情,如果你输了给我磕头认罪,在美人心中形象肯定是轰然倒塌,到那时候看你如何再装下去。”想到此处,崔良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说罢从怀中拿出一个木牌丢给杨孟君,杨孟君接过木牌看了一眼便收下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崔良开怀一笑道:“那就敢问公子大名?不然是谁败在我手中都不知道。”
杨孟君淡淡道:“姓杨,名孟君,孟尝君的孟君。”
崔良道:“崔良,扬州崔氏的崔,良人的良。”
说罢便当头带着其余三人迈出酒楼。
方瑶蹙着鹅眉道:“孟君,我又给你们惹麻烦了?”
杨孟君毫不在意的样子,眯眼一笑道:“多大点事嘛,不就是看谁读的书多,懂的道理多嘛。”
看着少年自信的笑脸,方瑶只觉得仿佛一股春风拂过面颊般温暖醉人。心底也莫名的踏实了几分。
待崔良四人走后,杨孟君也没了吃饭的心情,唤来小二问道:“小哥,这法华论道还有曲水流觞是怎么一回事?”
小二擦了擦额头冷汗道:“法华论道就是在扬州城外法华寺举办的一场本地文林士子的盛事,过程跟曲水流觞倒也差不多。由一人提出自己的观念论点,然后由其余的读书人来阐述自己的理解,如果自己的观念被别人说服,那首先提问的人便要退席,而说服他的人则饮酒一杯。”
吴冲瞪着眼睛道:“那你说,刚才那个什么崔公子,在这法华论道上饮酒十杯,是不是很厉害?”
小二满脸崇敬道:“何止厉害,简直学问比天都高了去,饮酒十杯也就是退客十人啊。”
杨孟君听小二如此说,眼神依旧坚定执着,丝毫不为所动。又问道:“曲水流觞又是何事?”
小二道:如果说法华论道是扬州城当地的文林盛事,曲水流觞就是整个江南道的盛事,一年举办一次,位置不固定,碰巧这次轮到了咱们扬州。而朝廷传来消息,明年将重开科举,所以这一次的曲水流觞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杨孟君低头思索了一番,抱拳道:“多谢小哥解惑。”
小二犹豫了一下,看不像别的世家子弟那样眼比天高,便开口道:“不是小的话多,公子啊,这崔氏一门在扬州甚至江南道都是首屈一指的大族。刚才那个崔公子一位族叔在便为官,身居礼部侍郎,实打实的中枢重臣,而崔良公子也有一姐嫁与太守大人为妻。小的也听到了刚才你跟崔公子的赌约,说实在的,就算公子侥幸赢了还真让崔公子当众磕头认错?我也不懂什么文人风骨,只晓得退一步海阔天空。小的这样说,还希望公子能听进去几分。”
杨孟君不仅重新打量了番小二,人道江南文风极盛,没想到就连一个普通小二都有如此见识。
杨孟君笑道:“多谢仁兄相劝,不过这赌约一定要去。不为文人风骨,只为一安吾心。”
被称为“仁兄”,小二心里也跟吃了蜂蜜一般开心,笑意不仅更深了些。嘿嘿笑道:“那小的就不打扰三位用餐了。”
杨孟君对着小二笑着点了点头。
待小二走后,吴冲才疑惑道:“孟君,当真要去?”
杨孟君道:“必须去。”
要是跟人比武打架,吴冲绝对不拦着,他也深知杨孟君武艺如何。但要让杨孟君去跟那一群满肚子花花肠子的读书人论道吴冲就没什么信心了。不过见杨孟君坚持,自己也不好反对,只能信杨孟君一次。到时候万一真输了,就算把那什么崔公子头砍了也不能让杨孟君受辱。
德馨先生长子,扬州有名的才子崔良跟一个外地士子有关曲水之约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多自诩风流的世家子弟也对那个名为“瑶姐姐”的女子好奇不已,纷纷赶至醉江南酒楼来一睹芳容,想看看那个能让崔公子用如此方式也要得到的女子究竟长如何模样。
有趣的是,这件事情的主角杨孟君却少有人问津,只听说这杨姓少年生的油头粉面,是个附庸风雅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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