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分什么家？！”

叶家真正的最高当家人，叶光宗带着另外的两个儿子，听着外面闹成一团，在屋里也坐不下去了，匆匆赶来，又恰好听到叶大壮说的话，便狠狠瞪了他一眼，吼道。

而后，又直接走到牛出息面前，拱了拱手，高声道：

“村长，这是我们自己家的事，就不扰了村长了，乡亲们也回吧，下午还要干活，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叶光宗这是要赶人了，牛出息沉默了一会，又扭头瞧了瞧杨丽丽和七慕的模样，叹了一口气，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他也只是个村长罢了，没必要和叶家闹得不痛快，又不得不考虑，那可怜母女的处境，便缓缓的道：

“你们自个好好说去，不许再有伤人的事，若再发生一次，别怪我这个村长不留情面，慕丫头，你要有空闲，得空就来和我家丫头一起坐坐。”

七慕暗暗咬牙，好容易这个便宜爹都同意了，平时那个只管种田、不大理事的便宜爷爷又跑出来，真真是气死人了！

牛村长说的话，打明了就是碍于情面，不打算多管了，但最后一句，却也算是暗暗维护着她们了，只差没明着说，若再受了欺负，便去村长家找他做主，七慕心里对这个村长，倒是多了几分真心感激。

……

村长走后，大多数人也跟着惺惺的走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叶家注定了是牛庄的焦点……只剩王家婶子、林家婶子还留着，前者是个不怕事的，又有心留下来帮忙，后者则是担心这二房，到底咋办，都厚着脸皮，也就不走了。

叶光宗也不去管她们，左右村长走了就好，其他个人倒是也不碍多大事，反正叶家的热闹该看的人也都看了，不差这会子了，当下，最重要的是处理他这二儿子的事。

“老头子……”

李氏一大把年纪了，还抹着泪，状似楚楚可怜的对着叶光宗，急着想要为自己分辨两句。

叶光宗只轻轻瞥了她一眼，就知道她的老妻打的什么主意，跟她过日子过几十来年了，他又不是个蠢的，哪里会不知道李氏是个啥品性，平日他不大爱管，不闹出格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

见叶光宗脸色不大好，李氏也不敢作妖了，当下就闭嘴站在旁边，张春草和李之晴作为儿媳妇，更是低头垂手，乖乖等候着。

“你说啥，咱叶家哪有亲爹亲娘都还在，作儿子的就吵着要分家的，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子？”

叶光宗沉着脸，道。

“爹，儿子没那个意思。”

“那就不要再提啥分家，现在就回屋去，待会再把方大夫请来，给你媳妇和娃子看看，好好的过日子，不要再闹了。”

“爹，儿子想好了，还是把家分了吧，爹娘给多给少，我都不说半个字。”

叶光宗一听叶大壮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当下就不知道去哪捡了根手腕粗木棍，抬手就往叶大壮身上去，“啪啪啪”的打着，一点不留情面。

“你个小兔崽子，翅膀硬了，连你老子的话都不听了……”

“要分家，老子没咽气之前，想都别想……”

“我咋就生了你这么个不孝的……”

李氏在旁边沉着脸看着，透出一股子阴森气，若放在平日，她好歹也会去拉两把，那可是亲儿子，可今天，她老脸都丢光了，也不见这个不孝子有半句话，她现在自是没这个心情，看着叶大壮被打，心里头竟还有些隐隐的痛快。

叶大壮坐在地上，抱着护着杨丽丽，他强忍着，一声不吭，做爹的要打儿子再正常不过了，更何况，他又说了那样的话，只是，他这次决心已定，非分不可，大不了被赶出去就是了，凭着他一把子力气，拼了性命，还怕饿死他的媳妇娃子吗？

他低头看着她媳妇被打得不像样的脸，她媳妇这么多年来，再苦再累都跟着他，只因着不算是明媒正娶的，他娘就苦苦为难了她这么多年，原本他想着，日久见人心，娘迟早会看到她的好的……

不能再继续了。

七慕在旁边看着，神色颇有些动容，却不上前去阻止，只是搂着被吓到的阳阳，不再让他看这个可能一生都会有阴影的场面，轻轻拍着他的背，如母亲一般的抚慰他。

自己这个便宜爹，这次，现在，是真的下了决心的，不然不会任着叶光宗这么打，也不说半句话。

一大家子人，就在叶光宗的打骂声下，沉默着，除了叶大腾上次想上前去，又被挡了回来。

……

等到叶光宗打累了，半响后，叶大壮才抬头，淡漠的道：

“爹，儿子不要叶家一分钱，今天下午就带着媳妇娃子进镇讨饭吃，走前会来给爹娘磕三个响头，权当报了爹娘的生养之恩。”

“慕儿，阳阳，咱们走。”

叶光宗顿时感觉血气上涌，两只深陷的眼珠子仿佛都要瞪出来了，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二儿子一家互相搀扶着，越走越远，他气急败坏，又隐含三分苍悲，喊道：

“不孝子！”

“你给我回来！”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

“大壮，你回来，咱分家，分家还不行吗？！别去镇上！”

“在镇上你都没个住处，你去了可咋活啊，儿！”

“回来！”

叶大壮停了停脚步，感受到自己怀中沉甸甸的重量，又仿若未闻，径自往家的地方一步步走去。

他是个汉子，说话算话。

七慕瞧在眼里，急在心里，又不好直劝，恐适得其反，自己这个老爹真是一条死脑筋啊，差不多就好了，去镇上他们住哪去？叶光宗都放低姿态了，就不能借着台阶下吗？

唉，要真把叶老头子气出个好歹来，只怕一辈子不能安心的还是这个便宜爹。

叶光宗望着自己儿子一去不复返，两行泪水霎那间，竟顺着他那满脸沟壑流了下来，沾湿他胸前一片，惊得其他人脸色微变，敛声屏气。

他也不再开口喊骂，就这么直直的伫立在那，一个人垂泪，眼里是一片沧桑暮气。

他，后悔了。

其实，三个儿子里，最得他心意是不是长子，也不是老来的幺儿，而是这个被他忽视三十多年的二儿子，大壮。

大壮这个孩子，自小就懂事，懂事到让他忘了他也会委屈和疼痛，让他和李氏对他少了许多关怀和理解。

他的二儿子，其实是三个孩子里，最老实，最勤快，这么多年来，其实也是最孝顺的孩子。

……

他当初应该让他去读书的，他是看得到他的渴望的，而不是偏着心闭着眼，让总爱偷懒耍滑、嘴里抹蜜的三儿子去。

他当初在二儿子被赶出主屋堂屋的时候，不该冷着一颗心不管。

……

做错了太多，他儿子都不要他、不回头了。

叶光宗啊叶光宗，你上辈子败了家产，下辈子没了儿子，一辈子都好不得了。

……

叶家二房屋里。

“娘，爹和爷爷闹着要去镇上自己过，爹待会进来，你就劝劝他吧，咱把家分了就好，别做得太过了些。”

七慕轻声对着转醒一会儿的杨丽丽，反复叮嘱道，其实看着叶光宗那个样子，她的心底是有些心酸的，那个老人，不是没心没肺，只是没有意识到，原来有些人的分量远远超过预估。

“其他的，娘你也别管，左右就是要分家，但咱不去镇上。”

见杨丽丽紧蹙着眉，答应了，七慕稍稍松了口气，叶大壮铁了心要走，很大程度是因为杨丽丽。

杨丽丽的克星是叶大壮，她啥都听他的，反过来，叶大壮的克星也是杨丽丽，他到底疼她，不会不顾她的意愿的。

她爹，也是这一时心狠，过了，只怕没事也要悔一辈子。

镇上，是一定要去的，但不是现在。

……

经过七慕一个晚上拖着伤的来回跑，传话说情，两边总算都是安抚下来了。

她便宜爹同意不去镇上，但是坚决分家。

李氏坚决不同意，难得李之晴也跟着态度坚决。

张春草被七慕压着，不敢反对。

大伯父希望不分家，以和为贵。

三叔父不见人影。

倒是，她这个便宜爷爷一反常态，竟当场拍案做主，道：

“分家，谁敢再多说一句？”

李氏被吓得不敢再闹，其他人也没了说话的份。

于是，分家这个大麻烦的大事，就这么果断的定下来了。

自此，七慕对这个热爱种田、不理杂事的便宜爷爷好感度直升，暗想：等她有能力，一定让自己这个便宜爷爷享福。

人心，都是将心比心。

就是这个家到底这么分，叶光宗老头子表示，他还要再想一想。

七慕望着天上那轮皎洁的明月，唇畔微勾，把家分了，只要娘不再受人欺负，她们一家子不再做牛做马，还吃不饱穿不暖，她的心事也就了了。

分多少，谁管呢？老人挣下的家产，老人说了算就好，自己想要的，那就自己打拼去。

凭着一股子干劲，以后什么都会有的！

其实，坦白的说，她原本是想要干预的分家产的，借着村长的手，借着村子里人的口，料想那李氏也不敢太苛刻他们一家子去。

可是，叶光宗，在最后的时候，对她们一家能喊出，让他们回来，怕他们没地去，没饭吃……就是还有几分亲情在。

有几分情，就胜过了许多。

真真是有情饮水饱的小孩子心态，七慕眼带笑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