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慕双手交叉放于胸前,端的是恬静安然的模样,她微微垂眸,瞧着吴家婶子在地上匍匐颤抖的模样,“冥婚”这个词蓦然在她的脑海中炸裂,震得她心房一缩,脸色一凝,浅笑却仍旧挂在她的唇边,好似那风中摇曳的幽兰。
冥婚?笑话!
刹那之后,七慕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她眸光流转,第一时间了无痕迹的扫过了牛出息的脸庞,当七慕清楚的捕抓到那一丝丝的犹豫时,心中蓦然一惊,这,不是玩笑?
随后,七慕顾不得其他,立马就转身,看向宗堂内的各位族老,尤其是牛庄的族长,她的脸色终究忍不住,还是微变了变,唇边淡淡的笑意染上了一丝凄凉和苦楚。
“慕丫头,你昨日确实抱了草根,草根也抓了你的脚,众目睽睽之下,你们俩……既然做了夫妻才能做的那些事,你吴婶子说得也没有错,你是该嫁给草根的,女子的脚只有丈夫才能看,这是千古不变的规矩。”
牛出息摇了摇头,面色有些不忍,但还是秉着自古以来的规矩,正了正脸色,和七慕说道。
“村长,草根已经没了。”
七慕没有应是,也没有应不是,她已收敛了所有的情绪,眼底是一片清清冷冷,她淡淡的说道,和牛出息、和乡亲们陈述着事实。
人心毕竟都是肉做的,牛出息瞧着七慕的小身板,一个还未及笈的丫头,他也着实有些不忍心,让他咋把话说得清楚明白?
“没了,就是他没了,你也是要嫁过来给我们家做媳妇的。你生是我老吴家的人,死是我老吴家的鬼!我的草根没了,你也老实着点,别想着一个人逍遥快活……”
趁着牛出息与七慕相对无言的空隙,吴家婶子却是驼着背、巍巍颤颤的站了起来,走到七慕面前,一把拉起她的手腕,指甲深深陷进七慕的皮肉里,一双血红可怖的眸子上下打量着七慕,尖酸刻薄的笑道。
七慕面无表情的看着吴家婶子疯癫的模样,并没有半分搭理她的意思,只是暗中用力,想要甩开被吴家婶子扣住的手腕。
一旁的叶大壮却是按耐不住了,顾不得这里是牛庄的大宗堂,他上前去,厚实宽大的手掌往吴家婶子肩上一拍,顿时就把她重新推到了地上,光听那吴家婶子屁股落地的响声,也知道叶大壮这次着实是十足十的用力。
见一向待人宽厚的叶大壮竟如此,宗堂外的乡亲们都微微叹气,这行为着实不对,对这牛庄的祖先乃是大不敬,但却没有人开口自责,只有村长牛出息,皱着眉头,大喝了一声,道:
“大壮,宗堂之内不可无礼!”
却没有想到,一向逆来顺受、做事保守的叶大壮,这次竟一反常态,被风吹雨打而黝黑苍老的面庞上,尽是悲凉和滔天的愤怒,他大吼道:
“她这种人,我对她还需要客气?她自己的儿子没了,为何要我亲闺女去给他儿子陪葬?我闺女才几岁?她又做错了啥子?
“她不过是好心想救人罢了?你们为何要这样去逼她死?啥破规矩?有活人的一条命重要吗?”
“吴氏,我绝对不会让我闺女去走这条不归路的!你死了这个心吧!”
吼完之后,叶大壮二话不说,直接拉起七慕的手,就要带着七慕往外走,而宗堂之中的老族长,却是缓缓站了起来,目光深沉,伸手拿起旁边斜放着拐杖,就往地上重重一砸,开口道:
“龟孙子!你眼中还有没有祖先?有没有宗堂?”
众人一看老族长发话了,宗堂内外的人瞬间皆低头垂手屏息,默默不语,连叶大壮迈向外的步伐也是一顿,便颤抖着身子停了下来,转身带着七慕在老族长面前跪了起来。
这时,老族老缓缓走出宗堂,其他的各位族老也都不约而同的跟在老族长身后,以老族长为首,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压得七慕呼吸微微重了起来。
七慕来自现代,就算之前生活再这么不堪,但是让活人为死人陪葬这种泯灭人性的事,却是真真没有经历过的。
但是,只是刚才略静心思索几秒,七慕便懂了,这件事,很荒谬,不过,却是很符合这个时代的,男女授受不亲,在古代男女之防是极为严厉的,就算在民风较为奔放的东华帝国也是一样。
原,是她大意了。
“老族长,这事万万不行啊……”
叶大壮堂堂七尺男儿,此时却跪拜于地,连连磕头,他的额头很快就破了,流出触目惊心的鲜红,染红了他膝前的一片土,看得七慕心都纠了起来,她含着泪,伸手去拉叶大壮,她不要他这样为她求情,她又没有做错什么。
凭什么,他们的尊严要任人践踏?
老族长拄着拐杖,白发苍苍,年老体衰,气势却丝毫不减当年,他看着叶大壮匍匐卑微的样子,眼中并无半分怜意,赤裸裸的一片冰冷,句句戳心的道:
“叶大壮,子不教父之过,你做爹的没做好没教好,难怪你家丫头也跟着不懂事,一进宗堂里,就处处咄咄逼人,对长辈没有丝毫敬重之意,这像话吗?”
“既然吴氏也说了,当日在场的其他人也都看到了,这丫头确实做了伤风败俗的事,衣裳尽湿不说,还衣冠不整,这是一个女儿家应该有的样子吗?”
“这事,我做主了,慕丫头择日就嫁给草根,按老规矩举行冥婚,也算是给老吴家一个交代,此事就这样揭过不提了吧。”
牛出息站在老族长之下,弓着身子,诺诺的应了,宛如一个小厮一般,这牛庄的当事人都好似看不见叶大壮挥洒血泪的反对,七慕跪坐的无言伤悲。
就这么定下来了吗?不可以。
“族长,村长,不可以啊,我闺女才多大,啥能让她就这么去送死啊?不可以……“
叶大壮跪着爬到牛出息面前,他抱着牛出息的大腿,一遍又一遍的求道,七慕已不忍心再看,她微微撇过头去,手握成拳,微微颤抖着。
牛出息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叶大壮的肩膀,口气略显沉重,道:
“这是村里的规矩,千百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不能改变的,更何况,冥婚也不是非要你家丫头活葬。”
“只要她好好的嫁过去,安分守己的伺候好公婆,还是有活路的,不过就是后半辈子苦了点,但这已经是村里对她最大的仁慈了。”
“大壮,你也起来吧,别跪着了,你家丫头不会有事的,放心。”
叶大壮却推开了牛出息想要扶他起来的手,他泪流不止,道:
“这哪是有活路啊?我闺女要是嫁过去,老吴家不磋磨死她才怪?就是他们对我闺女好,我也是不让嫁的,我闺女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却嫁个死人,守一辈子活寡,这算啥子?”
叶大壮擤了擤鼻涕,伸手胡乱抹了一把泪,自己慢慢站了起来,眼神充满了坚定,再道:
“我闺女要是有错,我就不说啥了,但是,我闺女没错,凭啥要她背着骂名去苦一辈子,我是不会让我闺女嫁的,冥婚这事想都不要想!”
“要动我闺女,就先从我叶大壮身上踏过去!”
听着叶大壮说的每一句话,七慕在眼眶打转已久的泪水,蓦然流下,盈盈清泪,悲喜交集的另一种至极之美丽,她也随着叶大壮慢慢站起,虽流着泪,却是倔强至极的直视着那群族老们,不露半分怯意。
“叶大壮,你这样不遵从村里的规矩,当面违背我的命令,是想要在族谱上被除名,逐出牛庄吗?”
老族长望着叶大壮的模样,脸色越发难看,冷冷的问道,他作为族长,是有这个权利的,一个庄稼人,要是被赶出村庄,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地,其后果可想而知。
“只要你们不打我闺女的注意,除名就除名,我可以离开这个村子。”
叶大壮语气极为平淡的回道,目光不似刚才那般,而是有些黯淡无光,但深藏着他坚定不移的底线。
倒是七慕,惊呼了一声,眉头微蹙,低声劝道:
“爹,不行的,不能被除名,不能离开村子,离开了这里,娘还有弟妹要咋办?不能让他们因为我一个人而流离失所……”
看着叶大壮不为所动的样子,七慕一时着急,竟说了一句:
“若要是连累爹娘,我倒还不如嫁了来得干净,也省得拖累你们。”
她初来乍到,却也明白除名被逐出村子的厉害,这简直就是另一种死刑,这个时代,人命本就是如草芥,要是再没了正当户口,那走在街上,任凭个人都可以随意打杀了他们,而不用负半分责任。
如果她的生,要以他们一家人这样惨烈的代价换来,那么,她宁愿孤身一人去冥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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