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生接到电话,冒着严寒从北城赶到了江南,在谢和林的陪同下,赶到了茂庄。在盛昌经营部的仓库里,周建生意识到,是自己轻信了供货方,没有到发货现场验货,结果被供货方坑了。
赵北清要求退货,周建生不同意,两车皮的钛白板毕竟不是小数目。谢和林出面协调降价处理,或是钛白板按质论价销售后再结账。
多少个回合的协商,双方的差距依然很大。周建生没打招呼就悄悄离开了江南,回到了北城。
周建生回去后不久,2010年的钟声就敲响了。人们还沉浸在春节喜庆的气氛中,华林公司就收到了北城鑫坊公司的诉状。鑫坊公司要求被告鑫木商店归还借款87万元,要求第三人华林公司承担连带清偿责任79万元。
华林公司的徐总收到诉状,觉得莫名其妙,他们华林公司与北城的鑫坊公司没有瓜葛,与鑫木商店也没有关系,哪来的欠鑫木商店79万元的钛白板货款?
79万元不是小数目,徐总找业务员谢和林。他信誓旦旦,华林公司绝对没有与北城发生钛白板业务,借款更是无稽之谈。
徐总还是不放心,特地请教了律师。律师看着连标点符号加在一起也不满200个字的诉状,笑了,叫原告放一百个心。
北城的鑫木商店为了购买钛白板,向北城的鑫坊公司借款87万元,与华林公司没有丝毫关系。鑫木商店没有归还鑫坊公司的借款,与华林公司八辈子也搭不上边。别说华林公司与鑫木商店没有买卖钛白板的关系,即使有关系,也与鑫坊、鑫木之间的借款没有任何关系,法律也不可以把借款纠纷与买卖纠纷合并审理。
徐总从律师那里吃了定心丸以后,就把这份莫名其妙的诉状抛到了脑后。
真可谓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几个月后,北城飞来了一份法院的判决书,判决华林公司承担79万元的连带责任。
从天而降的79万元连带责任,砸在了华林公司的头上,徐总吓得跌坐在了椅子里。惊讶过后,他毫不犹豫,带着律师赶到了北城中院,据理力争。结果还是以失败而告终,北城中院维持了原判。
此时,北城地区区域调整,西陵法院被撤销,这个案件,归并到了北城新区法院。
北城新区法院收到二审判决书后,立即冒着严寒来到了长江之滨的华林公司。年关将至,法院毫不留情,把华林公司准备给员工的工资奖金全部执行了去,79万元的钛白板货款加滞纳金,还有一审二审的诉讼费及执行费,北城新区法院一共执行了85万元。
谢和林仅介绍了这笔业务,小小的华林公司就蒙受如此灭顶之灾,倒了大霉,真正的钛白板收货人盛昌经营部倒安然无恙。
华林公司被逼无奈,才以垫付款纠纷起诉被告盛昌经营部,要求被告给付钛白板货款79万元。
“我承认,北城西陵法院这样判决,华林公司很冤枉,但不能因为他们被冤枉了就要被告盛昌经营部来承担。我们法院不能将错就错。” 蒋建方观点鲜明。
“那你说华林公司怎么办?”高江东也不示弱。把卷宗翻到一张“收条”那里,直接递给了邓加荣。
“真正的买卖人之间没有结账,也不给盛昌经营部任何抗辩的机会,北城的法院不管判多少给华林公司,就全部转嫁给盛昌经营部,世界上有这样的道理吗?别忘了,我们这里是法院,不是江湖,得讲法律。”蒋法官很激动。
两位法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较上了劲。
何丽娜微微摇头,确实很难办。她想不通,北城的西陵法院怎么会把借款纠纷与买卖合同纠纷追加在一起合并审理!
按理,北城的鑫木商店应该直接起诉茂庄盛昌经营部。鑫木商店没有这样做,内行人都明白,双方往来几百万的钛白板业务没有签订书面合同,管辖权在被告所在地的湖滨法院。
西陵法院争管辖权是毋庸置疑的,关键是,北城西陵法院这样判,盛昌经营部就被剥夺了提出质量反诉的权利。
何丽娜有一个疑问,西陵法院怎么可能因谢和林介绍了这笔业务,就会判在华林公司的头上呢?北城中院还维持了原判?她拿起卷宗认真地看了起来。
高江东愣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听原告介绍,之前,谢和林与北城鑫木商店签订过一份钛白板意向书,但没有履行,这些情况,华林公司也是在上诉时才知道。”
这份意向书卷宗里没有。
这个谢和林,为了一己私欲,竟然搞出了这么复杂的案件。
高江东作为审判长,他的意见很明确:华林公司有北城一审二审的两份判决书,又有被执行85万元的“收条”及北城新区法院的执行“说明”,还有赵北清承认还给华林公司的“还款保证书”,这么多证据摆在这里,就应该判盛昌经营部归还华林公司这笔垫付款。
“一派胡言,北城法院错了,我们法院就跟着错?还要我们法官做什么?” 蒋建方一双圆眼射出了咄咄逼人的目光,他随手拿起一张“收条”递给邓加荣,“你看看这‘收条’,到底是执行的什么?是钱还是物?你能看得清楚吗?完全是一张白条。”
高江东也不客气,将一份“说明”递给了邓加荣:“邓院长你看,这是蒋法官发函到北城新区法院的调查回函,法院出具的‘说明’总可以证明了吧?”
“这张‘说明’说清楚到底执行的是什么?”蒋建方不依不饶。
一提这份“说明”,蒋建方一肚子气。他前后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发了两次调查函到北城新区法院,第一次的调查函石沉大海。蒋法官不甘心,又发出了第二封调查函,他直接发给了执行员梁斌,要他把执行华林公司的85万元的具体清单提供给湖滨法院。
蒋建方是耐着性子,从夏天等到了秋天,几个月的等待,收到的仍然是一张白条“说明”,85万元执行完毕,执行的到底是货款还是财物,只字不提。
高江东对蒋建方的质疑极为不满:“周建生的‘收条’不能说明问题,北城新区法院的‘说明’也不能说明问题,你要什么样的证据才能说明问题?”高江东敲着“说明”上的公章,针锋相对。
“你能说清楚,到华林公司执行的到底是什么吗?”蒋建方把头一扬,“就是执行了,与被告有什么关系?你能证明盛昌经营部到底欠鑫木商店多少钛白板货款吗?”蒋建方咄咄逼人。
高江东见到蒋法官如此强词夺理,站起来,把邓加荣面前的卷宗翻到了“还款保证书”,指着说:“赵北清给华林公司的‘还款保证书’,总不能否认吧?!”
不提“还款保证书”还好,一提到它,蒋建方嗓门更大了:“华林公司为了起诉盛昌经营部,不择手段冒充检察院的人,在元宵节那天,把赵北清关了整整一天,这份‘还款保证书’是非法拘禁逼供出来的,赵北清到处喊冤告状,你不知道吗?”
邓加荣看了一眼何丽娜和钱程,大家被搞糊涂了,怎么又搞出了什么非法拘禁来。
高江东立即反驳:“谁能证明赵北清被非法拘禁?谁能证明‘还款保证书’是逼供出来的?”
高江东此言一出,蒋建方的拳头往桌子上一锤:“被告到处写‘举报信’,还有这么多在场人证明,你没看到?你这样帮着原告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我帮原告什么了?你无端对我进行人身攻击,今天邓院长在,你必须要说清楚我帮原告什么了。以你的理论,你这样的态度,我也可以说,你帮着被告又是为什么?”高江东的反戈一击,把蒋建方气得脸色发紫。
“我帮着被告?你……你……”蒋建方有点语无伦次了。他想说,你还与华林公司的徐总同住一个小区呢。话冲到嘴边,咽了回去。
全乱了,哪有这样通案的?法官以往矜持地摆事实、讲法律在这里不见了踪影。
“吵什么吵?看看你们,哪还像个法官?成何体统。”邓加荣生气了,这与大街上泼妇吵架还有啥区别?太不像话了。
何丽娜苦笑了一下,微微摇头,歪着头认真地研究着 “收条”和“说明”。
“我说你们两个,怎么就不会好好说?现在邓院长也来了,两位庭长也来了,你们是否觉得谁的喉咙大谁就有理了?为了这个案件,你们吵得还少吗?你们要能吵出一个结果来,还用得着请邓院长他们来吗?”郭民伟觉得好没面子,在领导面前,如此放肆,丢人丢到了家。
蒋法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重新坐好,低着头,眼睛斜看着桌面,不再吭声。
高江东也意识到刚才有失身份,撅着厚厚的嘴巴坐在那里呼着粗气。
小小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钱程看着两眼下垂还在生气的蒋建方问:“北城鑫坊公司与鑫木商店是什么关系?”
“从北城西陵法院的判决书上,看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特别关系,可我总觉得有点蹊跷。”蒋法官的情绪平静了下来,语气也缓和了许多,声音自然低了下来。
“他们之间的借款为何在鑫木商店与盛昌经营部买卖钛白板之后?”钱程继续问。
“谁知道?北城西陵法院的判决书上,只有一句话,就是鑫木商店为了购买钛白板,需要资金周转,才向鑫坊公司借款的,是华林公司没有及时付钛白板货款,导致鑫木商店不能归还鑫坊公司的借款,鑫坊公司才起诉鑫木商店。”
鑫坊与鑫木就差一个字,是否一家,老蒋的心里一直疑团重重。
“到底鑫木商店与这里的茂庄盛昌经营部发生多少钛白板往来?”邓加荣翻着卷宗,头也没抬。
“他们之间前后往来有十个月的时间,价值几百万元,双方的票据就有132笔,主要是最后的4000张钛白板有争议。”蒋法官回答。
何丽娜默默寻思着,132笔往来,没有书面协议,不出纠纷没关系,一旦有纠纷,价格口水仗就会没完没了,哪一个法官遇上这样的案件都会头疼。原被告双方如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调解还好,要是不能调解,就证据的收集与认证将是一个很复杂与浩繁的工作。现在,买卖双方居然没有了调解的机会,连对账的机会也没有。如果法官就事论事判下去,被告肯定不服,说不定又会产生一个新的上访专业户。
邓加荣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然后看着郭庭长说:“谈谈你的看法!”
郭民伟苦笑了一下,看了看身旁的高庭长,又扫了一眼蒋法官,微微摇着头说:“我认为我们法院不能将错就错,否则还要我们法院干吗呢?”说完,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邓加荣。
“那原告华林公司怎么办?他们公司已经为被告盛昌经营部垫付了85万元。”高江东接上来说,“现在北城的周建生不可能会把执行去的钱退回来的,这笔执行款,鑫木商店已经还给了鑫坊公司,你们认为这样判,对原告华林公司公平吗?”高江东再次坚持自己的意见。
刚才他的分析不无道理,北城西陵法院的判决书已经生效,而且执行完毕,怎么可能再从当事人的手里拿回这笔货款?时间这么久了,这笔钱,不知鑫坊公司早用到哪里去了。
邓加荣有点为难,案件到了不得不结案的地步。他看向钱程:“你的观点呢?”
钱程把卷宗稍许往中间推了一下,然后把右手遮住嘴巴“喝喝”了两声。清完嗓子,还是没有说话。他也左右为难,一边是郭庭长和蒋法官,一边是高江东审判长,双方都有道理。
所有人都等着他的意见,看他还在犹豫,邓加荣说:“不要紧,先谈谈你的观点,一起商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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