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下午和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太阳悬挂高空，林一弦的桌角没能被窗帘遮挡住的地方隐上一层光晕，手触碰上去带着一股灼烧感，这种热气直接涌上了他的大脑，他沉重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半边身子任由烈日烤着，手心冒着细汗点开了在班级群里被刷屏的网址。

输准考证号，身份证号，一气呵成。明明首次做的事情，林一弦却仿佛做了无数次一样。预录取的那所大学在北方，离他的第一志愿有着很大的差距，而调剂的专业过于冷门，似乎也不是他一贯强势的母亲可以接受的。

“一弦，听说可以查录取信息了，你查过了没有啊？”周丽站在门口敲了敲门，细细聆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从昨天开始，即便录取信息查询并没有出，周丽依旧孜孜不倦隔一个小时就会问一次。如果不是因为周丽并不是擅长用网络的话，她一定早已将林一弦的证件信息掌控在手中。

“出了。”林一弦直看着有些刺眼的日光，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平静地说出这两个字的。

“那怎么样呀？”周丽直接打开了林一弦的房门，冲到了她的跟前。

在周丽的观念当中，她与儿子之间不应该有隐私，因此林一弦房间的钥匙要时刻插在房门之上。如果不是林一弦数次抗议，可能她连敲门的习惯都不会有。

“没考上复旦。”林一弦说得很是克制，他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后，这才缓缓睁开，紧握着的拳也舒展了开来。

周丽的半边脸被太阳照着，可她却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涌向了全身，她险些没有站稳，扶住了桌子，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没考上。”林一弦又重复了一遍。

“这怎么可能？”周丽有些不相信。在周丽的心目中，儿子一向都极为优秀，上复旦大学似乎一直都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她甚至早早就在亲朋好友面前打好了包票，连林一弦的升学宴她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就是没有被录取。”林一弦直视着周丽，试图让她接受这个现实。他高考的前一天就开始觉得浑身不适，他坐在考场上，手虽然紧紧地握着笔杆，但他觉得似乎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他盯着墙上的挂钟，秒针的声音在他的耳边无线地放大，他强行稳住了心神。

“滑档了你说得这么容易？我辞掉工作来伺候你的衣食住行，不就是为了你能考个好大学，你就是这么考的？”周丽质问着，她的眼泪开始滑了下来，一把拿起林一弦桌角的手机，看到了手机屏上显示的学校之后，周丽才算真正接受了这个结果。

“复读一年吧！”周丽果断地说道，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一弦，“你二姐就是211毕业的，你只能比她好，不可以比她差。”

周丽见林一弦没有说话，又补充道：“也不全是一定要和你二姐攀比，只是你录取的这个园林工程实在是太冷门了，难不成你还真想着以后就去种种树？搞搞城市绿化？”

周丽这样的话，林一弦并不意外。从小到大，他听得太多了。在看到录取结果那一刻，他反而是无比的坦然，仿佛是宿命一般，只要是大型考试，他就很难有一个好结局。如果当初中考的时候没有修改那两道选择题，他的高中或许就在省重点了。就像他最终的高考，那种无形的恐惧时刻都牵绊着他，挣脱不得，逃脱不掉。

“复读可以。”沉默许久的林一弦终于开口了，他缓声说道，“我想学编导，走艺考。”

这是横在林一弦脑海中无数次的念头，就像藤蔓一样，一点一点地在他脑海中生根发芽。他一度在周丽的影响之下，觉得学编导是一股邪恶的念头。可他将这邪恶的念头讲出来的时候，又觉得无比地酣畅淋漓。

“你说什么？”周丽难以相信自己听到了，她震惊地看着林一弦，“你疯了？艺考是什么不入流的东西？你学那些东西有用吗？”

“艺考没有不入流。”林一弦小声地辩解，他在周丽面前，气势总是会不自觉地就矮了半截。但这一次，他极其地坚定。

“我是不会同意的。”周丽擦掉了眼泪，无比笃定地说道，她目光凝重地看着林一弦，“你实在太让妈妈失望了。”

“我什么时候没让你失望过？”林一弦回了周丽一句。

周丽愣了一下，她扬起了手，林一弦闭上了眼睛。周丽看着他的脸，这一巴掌总算是没能够落下去，她一跺脚，扯着嗓子喊道：“我算是管不了你了，你就等着让你爸收拾你。”

紧接着，周丽摔上了林一弦的房门。周丽这种没有掩盖的怒气和他濒临高考时的小心翼翼俨然是两种状态。在他们家似乎高考就是最要紧的事，所有人像伺候着皇帝一样围在他的身边，她们不容许他有任何闪失。

没了林一弦高考这个顶要紧的事情后，周丽被压制的嗓门终于得到了释放，她扯着嗓子嘶喊着，还带着些许沙哑：“一弦可是你唯一的儿子，你连儿子都不管，我看你以后指望着谁给你养老送终。”后面是稍稍克制些许的控诉，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声。

林志勇匆匆从工地赶了回来，脸上的红还没有褪下，身上还带着一股浓烈的酒味儿，显然可见中午又没少喝。

“怎么回事呀？”林志勇一回来就问道。

“你自己问他去。”周丽对着林一弦的房门道，她继续哭诉着，“我这辈子都指望着他，他现在是越来越不听话了，也越来越不由管了，你说说，没考上就算了，他竟然跟我说要走艺考，学什么什么导，那玩意儿能当饭吃？毕业了以后好找工作？”

“那不是戏子吗？好好的正经职业不做，非要做戏子，在古代那就是最下九流的职业了，你看我不打死他。”林志勇说着，抽出了皮带，怒气冲冲就要往林一弦房间去。

林一弦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房门，犹如一头发怒的小兽一般：“艺考不是不正经的事情，我想学编导也不是做戏子，就算是我要做演员，你也不能这么侮辱我。”

“你现在还学着顶嘴了？”林志勇扬着皮带就要往上冲。周丽见状，赶紧将挡在了父子中间，急忙将林一弦推回了房间，埋怨林志勇道，“叫你回来教儿子的，不是让你回来打儿子的。”

“要不把你那儿俩闺女儿叫回来？毕竟她们和一弦是同辈人，说不准好劝一点？”周丽安抚好了林志勇后，提议说道。

林志勇一拍脑门，觉得周丽说得极为在理，赶紧掏出了手机。

“林嘉向来主意最大了，先问问她的意思。”周丽在一旁给林志勇提醒。